第129章 前路歸途
最後還是太皇太后開了恩,讓我起來,從殿外的石山經過之時,我卻看見了陛下身邊侍奉的一位大監。
有一回,我去姐姐那裡同她糊燈籠玩兒,說著話外面就有人傳話道,陛下來了,我愣一下,姐姐卻讓我進內間,好似我不能見天一樣,就是那次,我百無聊賴地在內間等了整整兩個時辰,陛下來姐姐這裡從來都是傍晚時分,那時正是午間,我怎麼也想不到他會來,而且還在姐姐的遣舟殿枯坐良久。
透過內室的雕花蘭窗,我把陛下身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也看見了陛下逗弄姐姐養的那隻韶光鳥。
經過那大監身邊,我頓時明白,原來還是挾芳姑姑去找了陛下,不然,我至少得跪到夜間,昨日還下了雨,地上潮氣未消。
花雲不知我為何嘆氣,只顧著把她這幾日做的蟈蟈籠子遞給我,我接過來端看,「果真精美,你的手真是巧。」
「那可不是。」她得意洋洋。
我不知為何,特別喜歡她得意時的模樣,很有少女的嬌嗔之感,細細想來,我居然從來不記得自己有那副模樣,她的神情,我也從未在我房中的銅鏡內見過。
我為什麼,沒有過去呢?
迄今為止,我所知道的那些不過都是別人告訴我的,我是誰,我從哪兒來,我做過什麼事,每一件,都是別人塞到了我的腦子裡。
我很遺憾摔了腦袋在床上躺了幾個月,不斷地想要回憶起我的幼年,包括我生命中出現的其他重要之人,我想要知道,除了姐姐和有蘇家的人以外,我還有沒有其他珍惜的人。
偶爾,我會做夢,但都是噩夢,夢裡儘是血,還有劍,好多看不見臉的人都在拿劍指著我,還有一個人不停地告訴我,你輸了。
我到底輸了什麼,那個人又贏了什麼?
我不能想這些事,一想就會腦袋疼,花雲入宮之時從她的家鄉帶來幾顆花種,名為渡經年,那淺紫色的花摘下花苞熬水喝下,我便沒有那樣難受了。與此同時,在我腦海中糾纏的那些記憶也更加縹緲了,就好像是記憶和疼痛縈繞我身後,讓我從中選擇一個。
毫不猶豫,我選擇忘記。
我雖然很想知道我的過往,但是我恐懼我的噩夢,即使我千百萬次告訴自己,那些不過是看不清楚的夢,但是我就是害怕,我害怕那些血,害怕那些劍,害怕我獨自面對那些驅散不完的黑暗。
比起過去,我更加喜歡現在,被驟雨清水洗得乾乾淨淨的現在。
皓月初圓,默奴在庭內摘嫩柳芽,我給她觸了一下,讓她明白我要的是嫩芽,不是粗葉。
花雲不肯過去和她一起摘,倒是和其他幾個小宮女在一邊打絛子,她們玩得開心,我很想過去和她們一起玩,可奈何坐得太久,已經不想起身了。
暮雲消散,明月又從雲間行出,夜色當真清明,這樣的春夜,身邊又是這樣的熱鬧,可半晌,我一低頭竟發現有眼淚從我臉頰邊流過,再一摸,我果然已經淚流滿面。
是很熱鬧。
可是我,很空虛,這種空虛滲入我內心,如何也牽引不出身軀。
只是因孤獨才哭泣嗎?我不明白,為何我會這般難過。
好像海上一條被漁民拋棄的船,我沒有歸途,也沒有前路,也像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無主無我。
我想,我自己如今也不能看透我自己了。
花雲從她們之中露頭問我,「姐姐,小啞巴還要摘多久?」
我早已擦乾眼淚,不見情緒,「我去看看。」
默奴手中已經裝滿了小半籃,聽見我的腳步,她把頭扭過來對著我。
我把那嫩芽底下都攏到上面,「夠了,這些已經足夠。」
默奴把籃子丟過去,像是算準了花雲一定會接住,果然,柳芽半片也沒有落在地上。
花雲嘟囔,「真討厭,非讓我拿回去。」
這種時候,我就會覺得默奴比她聰明,即使她看不見,也不能開口,她依舊可以讓別人按照她的話去做。
「別抱怨了,半日都在那處欺負小宮女,你還敢發牢騷。」我道。
花雲身後的小宮女清律點起了燈籠照路,「蘇姑娘,當心腳下。」
我答話道,「哎。」
晚間宮中寒氣重,直往我袖中鑽,花雲走在我身前,笑呵呵說,「我給姐姐擋風。」
我推開她的腦袋笑道,「哪裡用得著你這個小頑童。」
經過宮妃們的宮殿,我們便屏了聲,大多都知道娘娘們喜靜,也不甚敢喧嘩。
又走了一段路,草叢中不時還有小蟲子鳴叫。
「何人!」
忽有男子開口問我們一行人,腳步聲漸漸接近。
昏暗中花雲伸脖子覷了一眼,「是康公公。」
清律聽罷,和花雲一同給他行了禮,他是陛下身邊的管事大監,是宏易殿的主事。
手上沒有掌燈。
他身後,似還有一人。
我沒猜錯,是陛下。
夜色沉了,在宮道上竟然也沒有掌燈,陛下也不怕摔,難不成是夜間比白日看得還清楚,我心想。
狹路相逢,這也算是稀奇,這條路很少有人走,是通往太皇太后內宮的捷道,不是太皇太後殿中的人,大多也不走這路,怕衝撞了尚位。
「籃內是何物?」陛下的聲音在夜間尤為深邃。
花雲也知曉了是陛下,正要行禮,公公攔住了我們。
花雲恭敬答道,「回稟陛下,寧姐姐說要沾著晚霜的柳芽,我們就趁著今夜月色好,來這裡摘了一些。」
他笑了一聲,「柳芽發苦,也不能入菜,摘這個有什麼用途?」
花雲學著我的話道,「回陛下,《神農本草經》中說柳芽有清熱解暑,除痰明目之效。」
「所以你們是要泡茶?」
花雲獃滯片刻,側頭問我,「姐姐,你是要泡茶?」
我這才開口,「回陛下,采了很多,一半用於調茶,微風風乾,炒透后貯於黑陶罐中留存,柳芽茶可去火生津。」
他道了聲,「還有一半入菜?」
「是,還有一半用作涼拌,就像拌香椿那般。」我答話,忘了加上回稟陛下的敬詞。
他也沒有反應,身邊的大監更是沒有訓斥我失禮。
「那你倒是找錯了食材,這東西入口便苦,太皇太后不喜苦食。」
我告訴他,「用冷水浸泡洗凈后,隨後放入滾水中,加入少量鹽,焯水片刻,再撈起放入冷水,浸泡后再入溫水,如此這般便能去苦。」
我說完后,他也不再添話,讓了路讓我們先走。
花雲和清律自然不敢,我也嚇了一跳。
「不礙事,走罷。」他只這樣道。
我們便蹭著他們過去,打他身邊路過,我嗅到他身上有一種沉香木被伐后,空氣中瀰漫的一種苦香和葯香味,很是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