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南風驟起
爹爹半月後還是被削了雕題的兵權,次年二月雕題郡公仙去,陛下竟允了老郡公的遺願,讓我父親承繼郡公之位,事實上,我爹爹只是我祖父的第三個兒子,按道理,他並不能越過大伯父和二伯父。
陛下說了,會保住他的命,如今看來,爹爹除了沒有實權,已經成了雕題最貴重的郡公。
不枉爹爹甘願為他肝腦塗地。
春末百花凋零之際,老相退位,舉薦六學學長季斐裕,出乎意料,六部六學,十之八九的人都未反對,我從前並未見過這位季大人,只覺得他在朝中,在六學,都是個厲害的人物。
沒有來由,這個名字,讓我的耳朵很難受,像是一罈子封存已久的酒水半道發霉,傳出讓我心慌的氣味。
丞相之任,有以關係國家之興替,須得可解社稷之憂,為國家前路,敢於粉身碎骨。
這個道理,連我也是明白的,卻不知這個頗有手段的季相知不知。
學宮是皇家之人才能踏足之處,因著我求了太皇太后的手諭,說要看些食物的藥性,才能時常去學宮的藏書閣。
宮中的學宮分為前庭和後庭,前庭有宮殿,陛下有時會在那裡召見六學博士,商量禮法,後庭有幾處樓閣,藏書閣就是其中一處。
我那日去得早,藏書閣洒掃的大監見了我,行了個禮,「姑娘今日又來?」
我說是啊。
他略彎腰朝我笑道,「姑娘若不是個女兒身,怕是如今早已在六學為生員,讀個三年兩載便能入朝為官啦!」
我捂住嘴笑,不敢接這奉承,自己幾斤幾兩我還是明白的,那六學又怎麼會是三年兩載便能讀完出來的地方,「公公玩笑了,我前幾日讀的那本,已經收入庫房了嗎?」
他說不敢,「還給姑娘留著呢。」
我幾步便上了藏書閣,不知為何,嗅到這些書的氣味,我總是能心平氣和些,宮中女子愛焚香,姐姐也不例外,各宮的香都是不一樣的,可我房中很少焚,並非不喜,只是我更愛書中的墨香。
我半靠在樓閣的窗邊,細聽晨間的風聲,帶著泥土的濕氣,碧草草尖的清香也一股腦鑽入我鼻中。
藏書閣的二樓並不高,可也算得上半座小山丘的高度,登高望遠,人生一大快事,這個時候,宮中的人都在忙活伺候主子起身,今日花雲輪值,我倒是不用在太皇太後宮中前跑后跳。
藏書閣下有車馬絕塵而來,我從書中抬起臉,不知何人敢將車馬駛入宮內。
藏書閣的大監去了兩個人,一個給車主人搬車凳,還有一個侍候在側,已經高舉起手背,等著接那人下來。
我更加好奇,乾脆合上了書等著車內人出來。
還沒等他下來,今早迎我入閣的大監就告訴我,「是季相到此。」
季相?原來就是那個叫季斐裕的六學學長,不知如今做了丞相,還管不管六學的事情,我對六學真是一往情深,天下有才之士皆在其中,我真想也做個讀書人,日日品書論道。
知是他今日見訪,我便問大監,「我在這裡不會礙了他的事吧?」
大監請我不必擔憂,說季大人今日只是來拿拓本,我還沒問他是什麼拓本,就見底下的馬車中,有人掀開車簾走了出來。
他低著頭下來,我看身姿,倒是和陛下有八分相似,這個想法一出來,把我自己嚇一跳,怎麼會把季相和陛下放在一起比較。
待他抬頭,我看見他的容貌,嘆道:「真非俗物。」
大監見我看呆了,笑道,「季大人當年入六學之時,良渚眾人都說他是天下第一君子呢。」
「臉面和那位也有幾分像。」我嘀咕。
大監一聽,先是嚇了一跳,見我沒有什麼算計,於是接話說,「陛下和季大人,雖身姿相貌有幾分肖似,可……」
我明了他的意思,笑道,「咱們陛下是冷君子,萬年不化的冰塊,底下那位季相,是真正的溫潤君子,剔透玲瓏。」
說著,起了南風。
似是南風牽引他朝向我們這裡。
底下那人抬頭向上望,正巧和我兩兩相視。
我和大監立即停止嬉笑,早間的日頭不強,他應當看清了我的臉,照著規矩,宮外男子,無論有無官爵,都不得直視宮女。
他既是六學學長,該比任何人都曉得禮一字。
但他沒有移開眼睛,遠處的松林嘩嘩作響,這南風,來得沒有道理,明明是個很明媚的天。
我看見了他鬢角的幾縷白髮,直覺他勞攘風塵多年,聽大監說,他剛入六學那時不過十七八歲,如今算來,比起陛下還小几歲。
低頭看我那本《醒世夢語》,正好看見一句「我已喚醒黃梁,如何又迷蝴蝶。」
他慢慢向藏書閣靠近,我徹底看不進書了,把書交給大監道,「他既看見了我,不去行禮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