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斥鬼門
天下人皆盡道渭水驃騎將軍府有樣絕世珍寶,便是他們家那位盛寵一身的大小姐,十四歲的年紀長得極水靈可愛,笑起來的時候像個小太陽。可憐她小小年紀沒了母親,卻好在被將軍視作掌上明珠。雖然嬌寵任性了一些,可深得太后和各位高門貴婦的喜愛,跟宮中的長公主也自幼熟識相結為友。
而她平生有三愛,尤其被人津津樂道。
一愛吃,流水席美味珍饈浮水而來,姜家姑娘從頭吃到尾絕不抬頭。
二愛笑,天底下可樂事不可樂事她總能以笑相對嫣然無方。
三愛金陵公子蘇忌,為了他,可以將前兩大愛皆拋諸腦後,可謂,最愛。
姜家姑娘有些委屈地想,至少她被太后指婚的時候,那個人還不是名動天下的公子蘇忌。他不過是個早慧的少年,在金殿之上朗朗成誦,初露鋒芒。誰能想到短短七年之後,他成了整個金陵城的楷模,成為整個天下女子喜愛的少年。別的少年學塾打鬧的年紀,他卻因博覽群書,精通六樂,開口能誦而名聲大作。世人都說,他是會名留青史,與嵇叔夜一較高下之曠世之人。
眾人皆道,誰能嫁給他,必是攢了幾輩子的福報。所以這些年姜家大小姐走到哪裡都像是一個濃墨加粗的「福」字,也像是會直立行走的錦鯉。大家都都道她是金陵蘇公子的未婚妻子,以至於都快要忘了她原本的名字。
姜家大小姐單字一個翊。
想來將軍給她起名字的時候,必是沒預料道自己生了好幾個兒子,偏偏只有這一個女兒。若是早早預料到,必然起個『雪』『琴』『柔』之類聽起來便裊娜纖巧的名字。
當將軍懊惱般的跟姜翊說起此事,姜翊急忙將滾燙的茶水吞下去,喉嚨像是著了火一般痛:「女兒還是翊這個字好!氣派!」
將軍:……
母親是郡主,父親是將軍,未婚夫是世家第一公子,背後靠山是太后,至交好友乃是公主,讓天下女子恨得牙痒痒的姜家姑娘多年來牢牢佔據大梁第一關係戶的位置,無可動搖。
姜翊打發走了趙令尹派人的士兵之後,走回到姜家前廳,一路燭火照耀如白晝,燈油的桂花香氣與風一齊襲來。吹起她的鬢髮,她的眉梢眼角像是一朵升騰起的煙花,所有人皆可預測到她即將到來的綻放之姿。
夏夜的風有些燥熱,她左手中的綾羅扇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像是一張緩慢開合的眼睛,終於慢慢走到如雲廳正廳,朝著上座的將軍笑了笑:「他們已經被打發走了。」
未著戎裝的姜聞道全然沒有姜翊說的半點「睡下了」的樣子,他身上仍是習武之人的英烈之氣,只是此時多了一些溫和之色,聞言讚許地看了她一眼:「念予,做得好。」
姜翊乖巧知禮地行了一禮:「女兒不敢當。」她揚起笑臉來,「爹爹看起來,甚是擔憂。」
姜聞道頓了頓:「重重咳嗽了一聲:「陛下……本就對姜家有疑心,所以我們行事必要謹慎!尤其事關眾生令與斥鬼門之事,我們,便是一絲都不可沾染……念予,你可明白?」
姜翊繼續搖著扇子,全然不在意地介面道:「事關眾生令,爹爹真的以為,是我們想要不沾染就可以不沾染的嗎?」
外頭忽然閃過一道閃電,映的天宇生輝,隨即淹沒在天際,彷彿從沒出現過一般。盛夏的天竟是這般荒謬可變,前一秒尚是烈日炎炎,下一瞬便是驚雷閃電。
雷聲自遠處而來,重疊交錯,震耳欲聾。
姜翊還沒回味過來什麼,大雨便傾盆而下,帶著吞噬萬物的浩蕩氣勢。
姜翊想,若世間真有預示。
這或許也意味著什麼。
比如,預示著,天下大亂。
距離高家滅門已經過去了足足十日,官府沒有一絲進展,反倒是酒肆茶樓之中各個都是知內情者,大肆宣揚著眾生令與斥鬼門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繫,以及高家被滅門的慘狀。
「聽說那個什麼眾生令和它的主人隱世多年,無人知道它的下落。怎麼人人皆驚畏它至此?」
「七年無聲息,是因為有蟄伏之期,一旦現時,舉世震驚,所有修靈之人皆會有所感應羈絆,絕非是凡俗之物!眾生令可是召喚出秘衛的上古神器!聽說那群秘衛是一群怪物,人形人貌卻不會受傷也不會死掉,足夠改換江山,另定乾坤!」茶肆中聽書的人群里有的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卻被眾人用瓜子果皮砸得重新跌坐原地。
「這這麼厲害?那為什麼每一任眾生令之主就跟做賊一樣,根本不敢宣揚,都多少年了,誰知道眾生令之主是誰?」
「哎,還不是因為斥鬼門嗎!」
眾生令之主多年來之所以不敢拿現身露面,就是因為斥鬼門。
斥鬼門雖為江湖幫派,門下弟子眾多,自恃凌駕眾生,借著保衛大梁的名義,多年來一直在追尋眾生令的線索。因著動輒大開殺戒,所到之處諸神震怒,所以,它這個「斥鬼」的名號,倒是旁人起的諢名。
高家一門的性命,都折在斥鬼門之手,他們的寧可錯殺不可錯放,倒比眾生令更令人望而生畏。
自然了,為此不滿的人很多,想要挑戰斥鬼門的人,就像想要挑戰眾生令之主的人一樣多,最終的結局無外乎,就是還沒來得及發起挑戰就被大多數人勸誡壓制下去,手法大致就是與瓜子果皮的投擲類似。看來天下就是放大了數百倍的茶肆,總有人要發出不同的聲音。然後被更多人壓制下去。
角落裡一席黑衣的斗笠少年忽然發出一聲譏嘲般的笑聲:「斥鬼門這般囂張,卻沒人製得住?朝廷也不管,到底是抓不著,還是……斥鬼門根本就是上頭那些人放出來的狗,替他們咬人呢?」
眾人伸手去桌上掏瓜子果皮,發現剛剛都扔沒了,於是紛紛把腳上的鞋脫下來朝那黑衣斗笠扔去,卻發現方才那戲謔聲音尚未落地,少年早已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