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平昌王府
容遲從茶肆窗口一躍而出,將自己的黑色斗笠摘下,卻被鐵面具遮住一半的面龐,在渭水長街的屋檐上飛跳縱躍旁若無人,一身黑衣像是生了翅膀。長街上的人閃避紛紛,不知哪裡來的鳥人。
容遲嘴角含著一絲狡黠的笑意,低頭看了看那些路人,在屋檐上繼續飛越障礙,直到被面前兩道水藍色的影子截住。
他們一左一右,臉上儘是無奈地笑,身材矮些的水藍色影子率先開了嗆:「公子玩夠了沒?玩夠了該回去了。」
容遲帶著一絲不可置信,開口道:「我穿成這樣你們都能認出來?父王養你們就是為了認臉的吧?」
「你穿的像只烏鴉一樣,誰認不出來?」矮些的影子嗤笑道,「帶個面具幹嘛?是怕別人認不出來你吧?整個渭水只有你如此欲蓋彌彰假模假樣,再不回去,小心受罰。」
容遲伸手摘下面具來,一邊搖頭一邊道:「沒法子啊沒法子,我若不帶個面具,只怕在渭水寸步難行了。」
從他摘下面具的瞬間,渭水的天似乎暗了幾分,周圍嘈雜的街道忽然沒了聲音,眉眼如刀鋒的容家二公子,果然是可驚動天下的絕色,眉眼容光猶勝天光。此時此刻自帶笑意的眉眼絲毫不顯得輕佻,周圍人皆是看呆了,彷彿陷入靜止的畫面。容遲笑了笑:「我本就不是要逃,出來買點東西罷了。」
另一個高挑些的的水藍色影子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另一人一眼,轉過臉,寬容地一笑:「公子有什麼東西不能叫下人去買,何必親力親為?如今東西可買好了?」
身材矮些的叫立拂,高些的叫立提,皆是容家的侍衛。他們二人一貫是行動力極強的兩個人,輕功也好,所以但凡容家有什麼抓捕都是他們的活計——自然了,一般情況下的抓捕都是對容遲,或容家家主的意圖也很明確,追上容遲不是本事,煩死他逼得他跟他們回來才是本事。
「若非你們抓我,我大致已經買完了。」容遲低頭將瓦片上的小石子踢開,「你們一抓我,我就忘了我要買什麼來著。」
「家主的意思,今日方到渭水,千里迢迢金陵而來難免風塵僕僕。還是先在揭陽府修養幾日,再登門拜訪將軍府。」
「將軍府?」容遲蹙起眉來,「真要把我交給姜家?」他又笑起來,「容家一貫沒什麼好玩的,姜家豈不是更無聊?而且,也沒聽說平昌王府和姜家有什麼來往,把我塞進姜家,我才不信老狐狸沒有別的企圖。」他一邊說一邊扯著自己的袖子。
容家貴為平昌王,在許多地方皆修有宅邸,揭陽府便是平昌王夜在渭水建的私宅。十多年容遲還是第一次來。平昌王爺也是一樣,幾乎從沒蒞臨渭水,此次前來,若說沒有企圖,怕是連自己都糊弄不過去。
立提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回去前還是把袖口鬆開吧,王爺見了,必然生氣。」
容遲聽到立提這話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自己如今的裝束還是個江湖遊俠,不像是世家公子。不由地撇了撇嘴,伸手把用來把廣袖束起來以便行動的帶子扯下來,嘴上還發問道:「為什麼是姜家啊?渭水有的是權貴世家,聽說涼山王的那個兒子還挺有意思的。」
「將軍治軍嚴明,天下公子皆欽佩不已。聽說蘇公子也會去姜家小住一段日子,真是有意思,他和姜家那位獨女不是還沒成親嗎?倒是一點都不避嫌。」立拂有些無語地撇了撇嘴,「到底是武將世家,禮義之事也不放在心上,公子去,不是剛好嗎?」
容遲半天也沒聽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懶得站在原地聽他們閑話別家,尤其不悅他們提到金陵蘇忌,低著頭腳尖點在瓦片上,手卻仍在擺弄著袖口垂下來的長長的絛帶:「我說,不是抓我回去嗎?可以動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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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真當自己逃得掉嗎?」
幾盞燈根本照不亮的屋子裡,帶著肅穆,靜謐和森嚴的沉寂之意,光能照到的地方,紫檀桌椅和架几案,青玉地磚,金絲楠木的屏風上嵌著母貝,象牙和琺琅。雖沒有尋常勛爵人家偏愛的山水花鳥圖,更沒有一副大家名品。卻也不顯得死氣沉沉,反而貴亦無匹。
平昌王容雲禁坐在正座上,臉上殊無笑意。他雖已年過四十,可長久的養尊處優讓他看起來十分年輕,看上去也並不十分深沉陰鬱,反而溫和斯文。
「這麼多年了,父親的面具帶在臉上,是不是自己都分不清哪張才是自己的臉了?」容遲臉上依舊是飛揚神情,帶著挑釁挖苦的冷嘲之色。
容雲禁抬起眼盯著容遲道,臉上的表情如同冰凍:「逆子。」
容遲覺得更加好笑,抬起臉來看著自己的父親:「父王一貫知我。」
近些年,因著將軍主理兵馬新政,此事干係王族權柄,算是與平昌王府分庭抗禮,兩家關係更是僵持不下。
這個時候遣自己去姜家,縱然容遲一向是懶得想前朝之事,也知自己便是一個被千里迢迢送來的堵,只等著砸在將軍的頭上。
「你年紀也長些了,西北蠻荒之地,也不能待一生一世。你不喜歡金陵城,我也順了你。」容雲禁的語氣是淡淡的,「也不必說我這個做父王的涼薄,實在是你太不爭氣,靠著這一張皮相自以為是,以為陛下都奈何不得你。」
容遲忽然笑了,一張原本無所謂的面孔流光溢彩:「是啊,我跟父親一樣,就靠著這幅皮相也能殺人呢。」他的目光落到容雲禁的臉上,不知在對誰說,「真是夠噁心。」
容雲禁望著他,臉色又晦暗了幾分,卻仍未動怒:「斥鬼門在渭水犯下大案,此時正是渭水人心不穩的時候。你此時潛入姜家,暗中調查眾生令一事。另外,毀掉姜蘇兩家的聯姻。」
容遲有些忍俊不禁地笑起來:「世人皆知,父親乃是陛下嫡親兄長,兄弟情深,父親的意思,必然是陛下的意思,」他又是一聲冷笑,「那父親怎麼就沒有一句話,是要我,與斥鬼門抗衡,保衛渭水百姓呢?」
「斥鬼門因為眾生令而存在,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容雲禁淡淡地開口,「只要眾生令不復存在,斥鬼門自然也就師出無名了。」
容遲忍不住笑起來:「真是夠不貼切的。」他盯著容雲禁,「斥鬼門禍亂天下,大開殺戒。眾生令之主死了,還會有新的,斥鬼門一個一個的找,一家一家的滅,何時才是盡頭?就算掌事者庸碌,上位者不聞不問,可渭水百萬百姓難道真的是說棄就棄得的?」容遲低垂著眼睫,「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們這些人,是誰都能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