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烏孫 第五章 月氏公主
月淺心一直覺得,自己只是於這半睡半醒時分,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的她不叫這個名字,但人們似乎也並不叫她的名字,更多的時候,他們稱她為『』公主『』,是了,她是月國最小的公主,她的阿爹也就是當時的月氏王,那時阿娘也還在她身邊,可惜了一場戰亂,奪走了她的一切,她的國家,她的子民,她的尊寵,她的母親,甚至於她七歲以前的,全部記憶。所以這顛沛流離的五年,活得沒心沒肺的,自始至終,獨她月淺心一人。
只是現在夢醒了,她不再是公主,她只是月淺心,一個渺小低賤的外族之女。
既然因著大病一場喪失記憶的緣故僥倖偷得了五年的自在,那麼接下來的時日,便是時候輪到她來為了月氏榮辱來身先士卒了。
「淺心你,你告訴姐姐,小時候的事情,你,是不是都想起來了?」
回到房裡,月又藍急切拉著淺心坐下,繼而又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
「就在剛才。」月淺心老實交代了,「可是不多,我只依稀回憶起我們還在藍城的時候,後來......」
「後來...如何了?」月又藍又旁敲側擊道。
月淺心沉思,忽然只覺頭疼得厲害,痛苦之色溢於言表。「我,我不知道……」
「好了好了,不著急,慢慢想,總會想起來的。」月又藍拍拍淺心的頭,面色稍松。
二姊妹促膝長談,淺心便也開誠布公,將自己的想法一一道來。
「大姐你聽我說,你是了解我的性子的,若是我不願意做的事,沒人能逼得了我,之所以答應阿爹,不是因為別的,那是淺心以為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總在大姐的庇佑下過一輩子,有些事,總該自己去經歷。」
「至於阿爹,無論如何都是我們的阿爹,而我,到底是月家的女兒,」
事已至此,月又藍只得就此作罷,分別之際,話到嘴邊也只是化作一聲幽幽的嘆息。
淺心啊淺心,你可知道,有些不好的記憶積得久了有多可怕,它會化作一個人的心魔,腐蝕起來終是面目全非。
今夜,註定是個無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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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內,有人始終輾轉難安。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月又藍沒注意到,自己一時情急之下說出的氣話,卻在無意間觸及了某人的底線。
各種複雜情緒如附骨的毒,剜肉的刀,使得本已勉強壓制的痛又漸漸湧起,在他的體內,翻江倒海,落地生根。
您這樣做,對的起心兒,對的起星姨嗎。
心兒?
星兒!
你為何要狠心拋下我們?
為何?!
星兒,你不要怪我,都是你!
是你親手造就了如今一切?
那麼,你就不要怪我。
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啊?
不甘心就此放你離去。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句話,是你教我的,你做到了,你的女兒,自然也能做到。你說,是嗎?
黑夜裡,有人倏然睜眼。
夢魘過去。
已然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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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烏宮。
優木正小心翼翼地將燭台燃盡的燭火挑明。案頭之人卻為這突來的光刺痛了眼,不禁皺了皺眉,手下卻仍不停。
几案上堆積如小山的摺子,堪堪只填了個頭。
「主上莫不是忘了燃燭,仔細點傷了眼睛。」
燭光點燃,案中之人的面貌,便施施然浮現在這光亮之中。
金色的額冠,刀刻似的眉眼,絳紫的皮毛夾領上綴著的瑪瑙鎏金串子,端的是貴氣十足。形容雖略顯單薄,生得卻是一副鍾靈毓秀的模樣,不過只有優木知曉這人偏生又是個頂頂內斂冷清的性子,於是便與這周身的富貴堂皇顯出一絲絲格格不入來。
「現在什麼時辰了?」
良久,案中人才擱筆,抬起眉眼,是個年歲極輕的男子。
「回主上的話,已經過了寅時了。」
「寅時了啊,那個人,應該過了魔王嶺了吧。」男子只闔眸沉思了一刻,吩咐道:「讓問楓去接應著吧,他辦事穩妥。」
那個人?優木自是心照不宣。
不過,天烏宮高手如雲,為何是問楓?
「可是,問楓去了,誰來保護主上?一直以來,問楓都是您的貼身影衛。」優木有些為難。
「我不妨事,讓他去。」
「奴只是不明白,主上何苦來哉為著…掏心掏肺,又不是……」
「優木!你今天的疑慮,是不是有點過多了?」男子不由語氣變冷。
優木見狀,忙不迭跪下。
「啊,主上請息怒,」
「退下吧!吩咐你的事,速速去辦。」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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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亮,月淺心早早便收拾好了行裝,侯在了大門口。
宮裡的馬車,早早地便侯著了,就停在不遠處。
大姐和蘿娜是早早的就陪著她來了,二姐月千青不會來也不奇怪,出人意料的是月隈垚這次也沒露面,倒是大娘敏罕氏來得是殷勤備至。
先是解釋了月隈垚身體抱恙,又拉著月淺心的手一番細心叮囑,周祥體貼得大姐在一旁都插不上話,只得保持沉默。
知道月淺心在一旁諾諾連聲得煩了,她才作罷。
蘿娜給了淺心一個小包袱,「小小姐,這是你最愛吃的馬蹄酥,奴專門給你做了,你留著路上吃,啊,宮中規矩甚多,你要千萬當心,還有……」
「蘿娜!」淺心噗嗤笑出聲來,「我是去王宮,又不是去上刑場,又不是回不來了,你這也未免弄得太煽情了點吧!」
「小小姐……」蘿娜說著抱住淺心,像是要哭出來般。
「好啦!反正皇宮隔的也不遠你若想我可以隨時來看我啊!」
「哎,好了沒有,時辰快到了!」
車夫見慣了這場面,已是等得不耐煩。
「我,該走了。」月淺心面朝內院等了很久,遲遲不見有別的身影,終於是搖了搖頭上了車。
阿爹,您真的如此狠心嗎?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與親人分離,哦,不,第二次。
生離,死別,人世間最難熬的時刻啊。
「走吧!」
「心兒,等等!」
就在啟程的前一刻,一直沉默的大姐突然衝出來,姐妹重重相擁。
「萬事小心!」臨別之際,大姐在月淺心耳旁留下這麼一句,最後握了一把妹妹的手后,才黯然退場。
大姐,蘿娜,再見了。
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
多年後的淺心,時不時會會想到這一幕,這是她記憶時期的第一場別離,也是,所有故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