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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巷尾隨處可見衙門裡的人追著人跑,風馳電掣的身形嚇得不少人瑟瑟發抖,生怕不留神將自己也抓了去,尤其是那些多嘴愛挑事的人,再不敢大咧咧慫恿旁人打架鬥毆,說話極其謹慎,真遇著誰家夫妻倆吵架,苦口婆心的勸架,幾日下來,鄰里關係明顯和睦許多。

這怕是連朝廷都沒想到的。

在衙門傾巢出動辦這事時,天氣驟變,連著下了好幾天雨,往日乞丐稀少的喜樂街突然湧來很多乞丐,他們衣衫破爛,身形消瘦,正仰著頭借雨沖刷髒兮兮的臉,小雨淅淅瀝瀝,他們極有耐心的保持著仰頭的姿勢,有那看不過去的攤販挑著水過去,「這兒有水,洗洗吧。」

他知道,這些乞丐特來向譚老爺辭行的,淋雨不過想借雨洗洗臉上的污穢,以免儀容狼狽冒犯了譚老爺,這兩日來的乞丐都是這麼做的。

乞丐愛美是何其荒誕的事,若是平日,少不得要當做笑話講給身邊的人聽,可真看他們努力認真的整理衣衫時,反倒笑不出來了,攤販取下脖子上掛著擦汗用的巾子,道,「你們若是不嫌棄就將就用這巾子洗洗吧。」

「給你添麻煩了,我們隨便洗洗就好,譚老爺不會瞧不起我們的。」老乞丐享受的閉著眼,嘴上說著不在意,擦臉卻極其認真,完了還借著雨水順自己頭頂亂蓬蓬的頭髮,似要將其順得一絲不苟,老乞丐又說,「這麼多年承蒙你們照顧沒讓我老頭子餓死路邊,要不然哪兒能等到朝廷幫助啊...」

攤販臉紅,「你客氣了。」掙錢養家糊口不容易,他極少對街邊乞丐施以援手,很多時候看都不曾看,能注意他們,也是譚老爺經常施捨他們吃食的緣故。

桶里的水沒人用,乞丐們互相幫助著整理衣衫,氣氛融洽,攤販不好打擾,挑著桶又走了。

剛走兩步,就看朦朧細雨里有輛馬車緩緩而來,他停下腳步,神色頓時明朗起來,回眸大聲提醒,「譚老爺來了。」

譚盛禮剛從薛家族學回來,李賢志聽他的話將弟弟送去了薛家族學,逢薛葵陽想給譚生隱說親,兩人就聊了幾句,雖譚辰清讓他做主,成不成還是要問過譚辰清的意思,聽譚振業說外邊有很多乞丐,譚盛禮撩起車簾看了看,「我就在這下車吧。」

經過朝廷商議,在荒蕪偏僻的嶺南找了塊地安置這些乞丐,環境雖惡劣,勝在有山有水,若勤勞些,養活自己不是問題的,念他們翻山越嶺耕種不易,皇上下令免他們五年的賦稅徭役,且派了工部的人同去負責建造房舍...以後,他們就有自己的房屋了。

「譚老爺...」

譚盛禮剛站穩,乞丐們就邊整理衣衫邊走了過來,在譚盛禮面前站定后,齊齊拱手作揖,「再有半月就啟程去嶺南了,今日是來向譚老爺辭行的。」他們能有好日子,多虧有譚老爺,朝廷說了,他們好好過日子,兩代后後人就能考科舉做官,為什麼是兩代呢,既是朝廷想考察他們的品行,也是顧及他們在嶺南安家不輕鬆,嶺南條件艱苦,養活自己是最要緊的,如果自己都養不活還想供孩子讀書,就算孩子有些天賦那也是不孝...總之就是要先把自己養活,待條件好點了再考慮孩子讀書的事兒。

無論怎樣,朝廷是他們好。

「山高水遠,諸位多加保重。」譚盛禮拱手。

「譚老爺也好好保重。」

「望譚老爺長命百歲。」

其中有個十幾歲的少年慢慢抬起頭,臉頰緋紅,聲音微微顫抖著,「我很小爹娘就死了,沒有正兒八經的名字,皇上仁慈,特意為我們賜下朝姓,我姓朝單名陽字,十五了,沒別的心愿,只願譚老爺活得久些,將來我孫子進京能瞻仰你老的風采。」

噗,離別的傷感驟然被這話吹得煙消雲散,有乞丐打趣,「兒子都沒有就想著抱孫子了,你小子說什麼笑話呢。」

朝陽臉頰通紅,結巴道,「我...這話是朝山哥讓我和譚老爺說的,我,我...」近幾日,乞丐們的關係極其融洽,往日為搶食沒少動手打架,現在摒棄前事友好相處,能聊的話題也多了起來,其中就聊到了譚老爺,希望譚老爺福如東山壽比南山,這樣就能幫助更多的人。

而且,朝陽紅著脖子道,「我...我說的實話。」

噗,又是陣鬨笑,笑過眾人臉上不禁露出不舍的情緒來,老乞丐目不轉睛地望著譚盛禮滿頭黑髮,緩緩道,「譚老爺,哪天你要是得閑了,來嶺南看看吧。」嶺南離譚家祖籍綿州不算遠,譚盛禮回鄉能來嶺南的話,他會好好盡地主之誼招待譚盛禮的,真的!

「好。」譚盛禮頷首,「嶺南山清水秀,有機會譚某會去的。」

來辭行的乞丐們日日在街上等候譚盛禮,譚盛禮邀請他們去譚宅,乞丐們說自己身上臟怕弄髒譚家的地說什麼都不肯去,連譚盛禮居住的巷子都不肯進,擔心給譚盛禮招來麻煩,儘管戶部會給他們發戶籍,但他們畢竟是乞丐,譚盛禮是國子監祭酒,和他們走太近不太好。

在街上耽誤會兒,到家時天兒快黑了,進門就聽到譚振興的大嗓門,「有朋自遠方不亦說乎...」

譚盛禮:「......」

得知汪氏有了身孕,譚振興樂此不疲的就是念書給肚裡的兒子聽,美其名曰生下來就是秀才,兩歲能做舉人,五歲能做進士,譚盛禮想說他在白日做夢,但看譚振興整天眉開眼笑的,懶得多說,由著他去了,剛往裡走了幾步,只見鄭鷺娘迎了出來,鄭鷺娘今日穿了件半新不舊的長裙,看到譚盛禮的剎那,愣了下,隨即紅著臉錯開了視線,「回來了啊,晚飯準備好了,我找恆兒去。」

「你歇著吧,讓振業去。」

譚振業會意,轉身走了出去。

汪氏懷孕后,譚振興見不得唐恆和盧狀在汪氏面前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擔心未出生的兒子跟著兩人學壞,想法子讓唐恆去盧家和盧狀一塊學習,盧狀畢竟是個秀才,懂得多,唐恆不懂的問盧狀正合適,他自己則抽空去指點兩人功課。

當然,唐恆的功課就是識字寫字,沒什麼好指點的,至於盧狀,品行不好,功課再好也沒用。

所以,教他們費不了什麼心思,倒是汪氏肚裡的孩子更需要他費心。

院子里,譚振興和汪氏面對面坐著,汪氏在做針線活,譚振興則一手拿著書,一手拿著木棍,聲音嘹亮,讀完兩行后極有耐心的解釋涵義,完了低頭看著汪氏不甚明顯的小腹,「兒子,聽懂了沒啊?」

譚盛禮:「......」

「好好聽啊,不然爹爹我揍你...」說著,譚振興揮起手裡的木棍,臉上故作兇狠的呲了呲牙。

譚盛禮:「......」這些日子他時常反思,前幾年是不是把譚振興揍太狠了,否則他怎麼就成這副樣子了呢?等譚振興又揮木棍又念書,好話狠話都說了遍后,譚盛禮喚他,「振興。」

譚振興抬起頭來,嚴肅的臉喜笑顏開,「父親,你回來了啊,兒子,快,你祖父回來了,你祖父學問是最高的,有什麼不懂的趕緊問你祖父啊。」

譚盛禮太陽穴跳了跳,想說點什麼,被譚振興臉上的笑晃得閃了神,沒有吭聲。而旁邊的大丫頭興高采烈的跑過去,「父親,你又威脅弟弟了嗎?小心弟弟慪氣以後不理你。」

譚振興緊了緊手裡的木棍,有心呵斥大丫頭兩句,卻因那句『弟弟』極其受用,因此非但沒生氣,反而樂呵呵地說,「他敢,我是他老子,不理我就是不孝,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弟弟的腿斷了就不能繼承父親志向考科舉了。」大丫頭在汪氏旁邊坐下,拿過針線活自己綉了起來,她雙手靈活,不如汪氏熟練但針腳整齊工整,明顯比汪氏更有天賦,「母親,你懷著弟弟辛苦,針線活就我和妹妹做吧。」

「是啊母親,夫子說我的女工進步大,給弟弟做衣服沒有問題的。」二丫頭湊過去,拿出自己新繡的蘭花,「母親,給弟弟做衣服怎麼樣?」

「好。」汪氏看了看,花樣複雜,比她繡得好看很多,不由得滿臉欣慰,女兒比自己強是好事,汪氏問,「夫子教的?」

「嗯。」

「咱二丫頭繡得好。」

「母親,姐姐說年紀大了不能再喚二丫頭了,世柔。」

汪氏好笑,揉揉她的燈籠辮,「好,世柔,世柔。」

二丫頭嘻嘻嘻的笑了,看向汪氏平坦的小腹,突然問,「母親,真的是弟弟嗎?」這段時間,她和姐姐得空就做小衣服小鞋子,姐姐說給未出生的弟弟做的,可三叔明明說母親肚裡有可能是個妹妹。譚世柔不太懂,好奇的問道。

哪曉得譚振興瞬間變了臉,凶神惡煞地瞪著二丫頭,「不是弟弟是什麼,你這個不孝女,存心跟我作對是不是。」

以前譚振興覺得大丫頭是來討債的,此時覺得二丫頭才真是和他八字不合,揮起木棍就要揍二丫頭,嚇得二丫頭臉色慘白,驚叫連連,「啊啊啊啊...」

譚振興:「......」

「一驚一乍幹啥呢,嚇著弟弟怎麼辦?」譚振興緊緊皺眉,收起木棍,神色溫柔的撫了撫,「我才不打你呢。」

這木棍是要留給兒子的,書鋪賣上百文一根呢,二丫頭,她不配!

他像抱獨生子似的抱著木棍,一臉寵溺,譚盛禮只覺得頭疼,「振興...」

「是。」譚振興站直,昂首挺胸,語氣卻莫名慫了,「父親,何事?」

譚盛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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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無忘告乃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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