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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譚盛禮擰著眉,目光盯著自己不放,譚振興訕訕地彎下了腰,帶著幾分討好的口吻問,「父親,何事啊?」

譚盛禮眉心跳了跳,順著二丫頭的話往下說,「要是個女孩你待如何?」

譚振興:「......」

他眨了眨眼,圓溜溜的眼珠直勾勾地看向汪氏肚子,堅信不疑道,「不會的。」他急著出城祭祖就是求祖宗保佑給他個兒子的,燒了很多紙錢不說,還親自動手拾掇祖宗墳墓,真可謂孝感動天,祖宗會保佑他的,想到這,譚振興再次挺起了胸膛,聲音擲地有聲,「父親,這次是兒子。」

譚盛禮:「......」

真是想兒子想魔怔了,逢譚振業和唐恆回來,譚盛禮沒有再說,直到晚飯後,他叫譚振興去自己屋,再次問他汪氏生個女兒又如何?

屋檐的雨滴滴答答落下,譚振興苦著臉,哀怨道,「父親,你這不是咒我嗎?」他經常做夢夢到汪氏生了個大胖小子,那孩子像他,聰明得不得了,怎麼就是女兒了?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譚振興頓時慫了,決定認真思考譚盛禮的問題...然後,他不敢往下想,「怎麼就是女孩呢,明明是男孩,嗚嗚嗚...父親,你說我這輩子不會真沒兒子啊。」說著,譚振興難掩悲痛哭了起來,「天道不公啊,為什麼有的人生幾個都是兒子,我家就全是女娃呢,嗚嗚嗚。」

譚盛禮:「......」

就在譚盛禮以為自己退出木棍江湖不問兒事了,時隔數月,在譚振興嘹亮的哭聲中,他果斷的重操舊業...揍人。

譚振興:「......」

每次譚振興挨打鬧的動靜不亞於五雷轟頂,書房裡給父母寫信的譚生隱差點沒握穩筆,「振興哥又挨打了?」

語聲未落,只見對面桌邊嗖的下有一道人影沖了出去,帶起的風吹得桌上的紙動了動,唐恆聲音難掩幸災樂禍,「我看看大表哥去。」

要知道,表舅許久不動手打人了,唐恆平日看得最多的就是譚振興打人..盧狀,扛麻袋不積極要打,寫功課不認真要打,對父母態度不好要打,在唐恆眼裡,盧狀幾乎天天都要挨打,屁股的傷就沒癒合過,唐恆不敢相信,在家慫得說話輕聲細語的譚振興在盧狀面前是這副鐵面獠牙的嘴臉。

難得看他遭報應,唐恆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他跑得快,顧不得密集的雨,眨眼就衝進雨幕不見了人影,後知後覺抬頭的譚振學只看到窗外模糊的人影。

譚振學:「......」

「大哥是不是又欺負恆表弟了?」這幸災樂禍的勁兒不是正常人能有的,譚振學看向旁邊整理書籍的譚振業,後者漫不經心的瞥了眼漆黑的夜,「誰知道呢?」

譚振學嘴角抽了抽,說謊能像譚振業這般臉不紅心不跳的也算很少見了,他雖極少過問譚振業的事,但他背後做了什麼不是一無所知,唐恆被蒙在鼓裡罷了,見他不肯多言,譚振學心下無奈,「姑婆於我們有恩,你別做得太過分了。」

譚振業面不改色,「恆表哥與大哥走得近,二哥這話該和大哥說吧。」

任何時候,譚振業將自己摘得乾淨,譚振學想了想,「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大哥那人...」覺著自己接下來的話不中聽,譚振學適時止住,只道,「父親要問起,大哥必不敢有所隱瞞的。」

譚振興有多少能耐他們都清楚,能將唐恆玩得團團轉是不可能的,背後出謀劃策的是譚振業。不過真要出了事,譚振業想摘也摘不幹凈,畢竟譚振興是貫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兄長。

這般想著,譚振學倒是不擔心譚振業鬧出什麼亂子來了,而是問起譚振興為何挨打。

譚振業言簡意賅:「重男輕女。」

譚振學頓了頓,「那他不冤。」

說完,譚振興獨有的凄厲的哭聲再次響徹天際,久違的熟悉感竟讓人覺著有些陌生,譚生隱有些擔憂,「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譚振學和譚振業默契的搖頭,「不去。」

夜更深了,譚振興回房時汪氏已經睡下了,桌上亮著燭火,火星子噼里啪啦的響著,他疼得齜牙咧嘴,喚汪氏給他上藥。

「父親又打你了?」懷孕的緣故,汪氏誰得很沉,並未聽到譚振興的哭聲。

譚振興踮著腳,嗚嗚嗚又啜泣了幾聲,細細打量起汪氏來,汪氏五官不好看,皮膚也黑,比他在京里遇到的夫人小姐都要丑,翰林院的那群同僚曾問他有沒有納妾的打算,就說龔蘇安,還沒成親就有好幾個人琢磨著送他小妾了,龔蘇安來者不拒,譚振興暗暗替他數了數,單是小妾就有四個了,官運亨通的話還會更多,試想,每個小妾生一個兒子,龔蘇安這輩子都不愁沒兒子養老送終了,而他呢...汪氏好不容易又懷上,結果有可能又是個閨女。

被他看得心裡渾身不自在,汪氏問他,「怎麼了?」

「無事。」譚振興兀自嘆了口氣,沖汪氏道,「生個女兒就女兒吧,咱家養個閨女還是養得起的。」至於兒子,只能靠譚振學他們了。

汪氏怔了怔,「怎麼說起這事了?」

「生男生女不是我說了算的,你懷著孩子不容易,其他的就別想了,咱保重身體,生兒子來日方長。」父親說他執念太深會影響汪氏,世道對女子苛刻,汪氏連生了兩個女兒已經有人背後嘀咕了,為人丈夫,他再步步緊逼會要了汪氏的命的,女人生孩子本就在鬼門關繞彎,他再是不喜歡也不能害汪氏沒了命,思及此,他回眸看了眼開抽屜拿葯的汪氏,眉眼漸漸柔和下來,「順便把我的書拿來,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要讀書的。」

「好。」

經過這頓打,譚振興性子豁達不少,哪怕譚振業說汪氏這胎是女兒他也不生氣了,仍然堅持每天念書給孩子聽,他譚振興的種,樣樣都不會比旁人差。

於是,譚盛禮回家又看到了另外副場面。

花草凋零的庭院里,譚振興坐在石凳上,正仰著頭,半眯著眼駕輕就熟的穿針,嘴裡念念有詞,「針眼小,穿線的時候要微微閉著眼,看...一下就穿過去了...接著,我們就該練針腳了...」

譚盛禮扶額,「他又怎麼了?」

日日在家的乞兒回答,「振興哥在教孩子女工呢!」

譚盛禮:「......」也罷,他高興就好。

接下來幾天,譚盛禮發現自己回家看到的畫面都不同,有時譚振興在縫補衣衫,有時納鞋墊,有時抱著斧頭劈柴,有時挑著水桶來回走,他已經不想問譚振興怎麼了,京里的乞丐盡數離京,戶部重新整理京里的戶籍,著手扶助弱小的事兒了,國子監的學生們早調查過情況,從旁協助做好登記。

等這事忙完已經到國子監冬試了,幾乎所有人都翹首以盼等著冬試題目,據說這次各門全部由譚盛禮出題,不設主考官,各人自行答題,這不變相的默許學生們作弊嗎,這是多數人的想法,然而真到冬試,沒有學生東瞟西瞄,俱埋著頭認真答題,自覺得讓圍觀的人們嘆為觀止。

國子監真的不同以往了,官家子弟尚且如此勤奮,他們有什麼資格偷懶呢?

此時的人們不知會被這群學生激勵得勤奮,以致數年後朝廷不得不撤銷城裡宵禁,締造夜裡車水馬龍的熱鬧場面,眼下只覺得這群學生奮筆疾書的模樣格外激蕩人心罷了,出去后和旁人聊起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約著明年春試再去國子監參觀。

沒錯,往後國子監四季試允許外邊的人進去參觀了。

「魚龍混雜,你不怕招了壞人來把這藏書閣燒了?」藏書閣四樓,薛葵陽坐在窗戶邊,望著不遠處走廊里黑壓壓的人頭問譚盛禮。

後者泡上茶,眺望了眼,「如今京里太平,哪有什麼壞人。」

薛葵陽一噎,是啊,衙門挨街清理地痞無賴,風氣不能再好,哪兒會有人在國子監作惡呢,薛葵陽的視線落到溫和如初的譚盛禮身上,哪怕貴為天下讀書人敬重的祭酒,譚盛禮臉上沒有任何倨傲,穿著身不起眼的長衫,站在人群里就會被淹沒似的...

然而他知道,無論譚盛禮在哪兒都是最受矚目的,這份氣度,再過百年都再難有第二人了。

「真慶幸你來了京城。」要是留在綿州就埋沒這身才華了,於國於民都是損失,昔日劉備三顧茅廬或許就是有此擔憂吧,做人該如譚盛禮,為師更要如譚盛禮,薛葵陽又說,「能認識你,真的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譚盛禮好笑,「薛兄太抬舉我了。」他道,「能認識薛兄是譚某的福氣。」

上輩子他常年陪伴皇帝,不曾體會底層百姓的生活,輔佐皇帝頒布的律法造福了一些人,終究不如自己的感受來得深刻,從惠明村到國子監,是他遇到的好人們造就了他的名聲而已,若他遇到的都是大奸大惡的人,哪有今天。

譚盛禮告訴薛葵陽他在府城遇到的混混,那些人看似兇殘,到底良知未泯,渴望有人拉他們出深淵,只是他湊巧經過罷了。

「也是你心善,他們心存敬畏,只是你要多個心眼,否則真遇著那十惡不赦的人就慘了。」薛葵陽經歷過些事,做不到譚盛禮這般相信人,擔心譚盛禮多想,又道,「不過你在國子監,整天和學生們打交道,惡人也不會找你。」

譚盛禮沉默不語,薛葵陽愣住,想到什麼,驚訝道,「怎麼著,你要離京?」

「嗯。」譚盛禮眺望遠處房舍,「世道好,想多走走。」

薛葵陽想起譚盛禮收留的乞兒,據說他想跟著京里乞丐們離京去嶺南的,後來又打消了這個主意,薛葵陽驚疑,「你要去嶺南?」

「不好說。」

薛葵陽沉默了,仰頭灌了口茶,「看看大好河山也好。」

走出國子監,薛葵陽心事重重的,沒有坐車回府,而是順著街命小廝推著輪椅往回走,街上的人們都在聊這次冬試,有那沒能進去的,問去過的人,「你們這麼多人不怕打擾人家考試?」那些都是京里有頭有臉的少爺,要是因他們打擾考得不好,事後不得剝了他們的皮啊。

「咱們在考場外站著,又不說話,不會打擾他們的。」穿著麻布長衫的男子說,「祭酒大人放咱們進去是希望咱能漲漲見識,咱這輩子沒讀過書,不識字,總聽人說讀書好,讀書明理,但除了能做官咱啥也不懂只覺得讀書浪費錢,但看他們考試,我覺著人哪,還是得讀書。」

「哦?」那人又問,「讀書有什麼好啊?」

所有人穿著相同的服飾,見面相互寒暄問候,眉眼鮮活,讓人不自主揚起唇角,男人嘛,誰不想活得朝氣蓬勃活力四射,男子學著讀書人拱手彎腰,「難怪讀書人見人就拱手,禮義廉恥,禮都不懂何來廉恥之說呢?」

這話聽著稀罕,其他人笑了,「別以為去了趟國子監就變成文人了,怪得很。」

男子也覺得彆扭,直起身,「禮義廉恥要從小培養,咱覺得怪,咱兒子孫子不覺得怪就行了,和你們說啊,這人哪真的要讀書,讀了書氣質都不同了。」

這話眾人承認,讀書人文靜柔弱,氣質看著就與普通人不同。

冬試成績已經沒多少人關注了,更多的人在討論私塾,都想送孩子去讀書識字,譚盛禮回家,路上遇到最多的就是向他打聽私塾情況的人,以前人們選私塾多就近選,如今不同,都希望選個品行好的夫子,哪怕讀書沒天賦,性子不能養歪了。

到年底,京里關了不少家私塾也新開了很多家,新開的私塾里,屬喜樂街的安樂私塾最有名氣,原因無他,譚家小兒頻頻露面,人們紛紛揣測私塾和譚家有關,還關著門,來詢問的人們就絡繹不絕了。

偶然從盧狀嘴裡聽到消息的譚振興沒嚇破膽,再三向盧狀求證,「你確認私塾是我三弟開的?」

要開也走遠點啊,在譚盛禮眼皮子底下掙錢,不是找死嗎?

「人們是這麼說的,具體情況學生也不知,對了老師,你看明年鄉試學生要不要...」剩下的話還沒說話譚振興已經沒影了,後邊唐恆笑他,「鄉試是你自己的事,你問大表哥不是沒事找事嗎?」

就沖譚振興對盧狀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態度,肯定不會讓盧狀參加鄉試的,畢竟盧狀不在譚振興就沒人使喚了。

盧狀睨了他眼,「要你管。」他瞧不起唐恆心裡那點算計,別以為他不知道,唐恆外邊有人,兩人經常寫信圖謀著什麼,也虧唐恆傻以為瞞得好,殊不知剛學寫字那會就露餡兒了,寫字就寫字,照著字帖練習就行,唐恆多自以為是啊,只寫自己要用的,就差沒直接要他們代筆寫信了。

不止他,譚振興他們都知道。

唐恆識字就是為了跟人通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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