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鏡中人
()江蘺一個人窩在藏書室里,隨意的靠牆坐在窗下,身邊堆放著兩疊書——或者說,一疊書和一本書。淡淡的天光從頭頂的窗口投射下來,越過她的發梢,半落在攤開的書頁上。江蘺一手拿著從戲本故事裡翻出的宣紙,將微微暈染的稚嫩字跡鋪展在眼前;一手卻是攤開了瑤光給她送來的書,沾著硃砂的娟秀字跡密密麻麻的排列在書頁的空白處。——果然是一樣的呢。江蘺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卻還是難免喟嘆了一聲。這樣的字跡雖清秀卻沒有自己的風格,若說是瑤光帝姬寫的她是一萬個不信的。但是這些書既然是瑤光帝姬從清淵殿裡帶走的,那麼最初寫下這些字的人,也是來自清淵殿么?她心裡隱隱有些猜測,卻又不甚清晰。那日里她與墨染只是純調侃,並不太多追究墨染所說的究竟是誰。然而這並不代表她心裡不清楚,墨染所說,決計不會是空穴來風。墨染所說的「儒慕與信任」,不會她,不是墨染,那個大抵就只有做筆記的這個人了。清淵殿的後園里又是鎖魂陣又是返魂香的,那麼她是不是可以認為,那個人已經死了?清玦上神一向地位超然,又慣於離群索居,一般上仙也不會沒事給自己找不自在,專門去拜訪一番。而那些對於清玦上神有那麼點小心思的小仙子,往往懾於清玦上神「石頭心」的傳言,只在遠處觀望。藏在清淵殿里的這人若是不出來到處晃悠,只怕是沒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的。至少江蘺在長生殿里呆了近萬年,是從沒有聽說過這麼個人的。江蘺將宣紙夾了回去,書也都扔在一邊,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雖然除了她自己,沒人聽得見這嘆息,但是這並不妨礙她舒緩一下煩亂的情緒。其實清玦上神的八卦聽了就聽了,她實在是不應該深入研究的。但是前提是上神的八卦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然而現在看起來,上神似乎有透過她,看著那個人的傾向呢。江蘺癟癟嘴,她可不想當人家的影子或者替身這類的角色。也活該她偷懶不好好讀書,照著人家的筆記生搬硬套,錯都錯到一處去了。結果鬧得清玦上神也回憶起從前了。其實在清淵殿里呆了這麼久她依然是很茫然。她帶著流離的記憶,卻沒有帶上流離的樣貌。帶著不知是怎麼變出來的一張陌生的臉,卻從來沒有身為清淵殿人的自覺。「鏡子啊鏡子,我到底是誰呢?」江蘺從袖裡摸出一面墨玉為底,玄冰為面的水月鑒。這些日子她煩悶的時候就喜歡折騰這面鏡子。一來隨身攜帶很是方便,二來它不會反抗,不用擔心被嘲笑。若是讓她對著風吟劍抱怨……那她寧願拿著風吟捅自己一把,也不想聽那把小氣劍的嘲笑。剛剛從敘蘭那裡偷出來的時候水月還灰暗的很,風吟劍硬是放了她的血餵給水月補給生氣。好在後來的日子裡不再需要放血,慢慢調養它就可以自然恢復了。不然她看著一把吸滿自己鮮血的鏡子,心裡沒疙瘩就不錯了,對著它訴苦她可真是做不出來了。現在的水月鑒倒真是光亮得很,她拿著照了半天,對於這個清晰度還是很讚歎的。不過話說回來,看得久了她反而開始羨慕人間那些昏昏暗暗的銅鏡,看得太清晰了也不是什麼好事。鏡子里的自己,大抵只有一雙眼是原先的流離的。看了幾萬年的臉突然變成另外一張,她至今仍是接受不能。江蘺有些百無聊賴的轉動著鏡柄,自己的面容忽閃忽閃的映現在她面容。轉著轉著,水月鑒忽而閃過了一道暗芒,迅疾的讓江蘺以為是錯覺。再轉回來的時候江蘺似是覺得自己樣子變了一兩分,瞳色似乎也變成了象牙白色。她急急的停了手,揉揉眼睛盯著水月鑒,結果看見的卻是曾經的流離的樣子。江蘺有些驚悚的扔了鏡子,一時間只聽得水月鑒與玉色清亮的地面磕碰出清脆響亮的聲音。而一見到江蘺這般對待水月,在髮髻裝死裝了好多年的風吟劍也發作起來,震顫著發出轟鳴聲。「好了好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江蘺一邊出手扶住髮髻安撫風吟,一邊伸手撈起水月鑒,在化身發簪的風吟劍面前很是小心呵護的吹了吹鏡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風吟這才慢慢安靜下來,又陷入不管不顧的死樣。江蘺一邊為自己悲哀著,一邊將鏡子翻來覆去的檢查了一遍,感嘆:「還真是結實啊,一點划痕都沒有。——不過剛剛……」她又盯著鏡子看了許久,這次卻沒有什麼異狀。「不會是摔壞了……」江蘺摸摸下巴,「還是摔之前本來就是壞的?」似是因為她說了鏡子的壞話,頭頂的簪子又小抖了一下以示懲戒。「不過話說回來慕語以前是拿著它施法,這個鏡子應該有什麼特質……」江蘺將鏡子上的花紋仔仔細細摩挲了一遍,卻依然只是覺得它很精緻罷了。咬咬牙,江蘺拔了簪子打算在指尖切個小口放幾滴血,只不過風吟劍又故意使了個壞將劍氣外放割開一道血口。江蘺默了。對於風吟習慣性的使壞她已經無力抵抗了,這回只能說是她考慮不周。趁著這血正流得歡快,江蘺將手指湊到了鏡子上,滴在上面。只是等到她手指的傷口自然止血了,滴落的那幾滴鮮紅的血依然還是在鏡面上不停的滾動,沒有一點被吸收的跡象。看來這招行不通呢。江蘺將鏡面一斜,一連串的血珠便滾落下去。再轉回來時,鏡面乾淨得和什麼都沒沾過似的。敢情她充滿犧牲精神的放一回血,都只是浪費而已。為什麼……她有一種被鏡子嫌棄的錯覺……而後她有握著鏡柄轉了好幾圈,卻再也沒有得到剛剛無意看見的結果。試得多了,反而讓她覺得她犯了癔症,剛剛不過是被夢給魘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