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有邪（一）

「混賬！混賬！混賬——！！！」

目光所及之處一片狼藉，所有東西都被掃落在地，耳邊只有憤怒的咆哮聲反覆回蕩，可饒是這樣，混元仍不解氣。

「本君為天宮鞠躬盡瘁數萬載！沒有功勞亦有苦勞，豈是你帝乙天說廢就能廢的！」

「仙君息怒！仙君息怒啊！」

跟隨混元叛逃天宮的眾仙官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原以為那邊投靠凶神，這邊天宮當值，就能兩邊都不得罪，待其中一邊得勢便可坐收漁翁之利。誰知不過短短一百年，騎牆派的逍遙日子這麼快就到了頭。混元被天宮問罪，他們也成了過街老鼠，不得不整日躲在這暗無天日的荒山野嶺里逃避追捕。

而這一切好巧不巧，正發生在西凡百年死忌這一天。

從天上跌到地下的滋味不好受，混元總覺得有人在暗中搞鬼，目的就是讓他身敗名裂，成為人人痛打的落水狗。

「差一點！只差一點本君就可以入主浮雲殿！到底是誰在害本君？是不是你？還是你？！」混元的眼睛好像要吃人似的，抓住一個人便問一次。

有個被嚇得語無倫次的倒霉蛋也不知說了什麼，混元不由分說，上去便掐住了他的脖子，「咔嚓！」當即魂歸天外。

「啊！！！」

其他仙官生怕他哪天失控把他們全殺了，想逃又不敢逃。

「你把能為你賣命的都殺了，誰還會忠心於你？」

白韶笑意盈盈地走進他們藏身的山洞，悠哉的好像午後散步。

混元立刻清醒了許多，斂去怒氣道：「本君已帶領一眾部下正式叛離天宮，效忠凶......騰蛇上神，敢問仙使答應本君的好處，究竟何時能兌現？」

「現在就能。」白韶笑著眯起雙眼。

混元驀地一怔：「仙使此話怎解？」

白韶：「魔尊消失已久，東極如今群魔無首，正是剿滅他們的大好時機。只要事成，東極就是你的了。」

其他人都為了馬上就有出頭之日而欣喜若狂，混元卻是一臉憂心忡忡。

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破船還有三千釘，魔族怎會乖乖將東極拱手相讓，這一戰必然血流成河，更何況誰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魔尊不會半路殺出來。

白韶料到他心中所想：「放心，這次在下會與你同去，順便……給他們帶點小驚喜。」

「......多謝仙使。」混元道。

「對了。」白韶狀似隨口一問：「那日你解決了西凡后，真的不曾再見到其他人？」

「仙使指的可是千秋那妖女？」不知為何，混元竟從白韶的眼中讀到了一絲不快，趕緊回道：「並未。」

白韶靜靜觀察了他片刻，確定他說的是實話后才道：「你們準備一下，隨在下出發。」

「是！」

東極魔族，亂石崗。

「姐，看什麼呢？」

紫雲英飛身跳上一塊石頭，找到了紅蓮。

「沒什麼。」紅蓮盯著一輪滿月正出神，聽到叫喚才收回目光。

「準是又在想她了。」紫雲英一語戳穿她的心事。

「沒有。」紅蓮回答的很快。

紫雲英嘴裡頓時一股酸味：「哼，還說沒想，我都沒說是誰！」

「......」

紅蓮怎麼也沒想到這是給她下的套，苦笑著搖搖頭。

原來與她平視的孩子已經躥的比她都高，再想揉他的頭已經不那麼容易了。

「魔軍準備的如何了？」紅蓮問道。

「那還用說。」紫雲英挺起胸膛道：「什麼狗屁修羅軍，不過是一群造逆的妖邪，只要他們敢踏進東極一步，我讓他們有去無回！」

紅蓮點點頭：「切記不可勉強，雪山族和龍族在一北一南皆已設下埋伏，你只管守住此地便可。」

雪山族暫且不說，對於紅蓮找龍族求援這件事，紫雲英至今耿耿於懷。

「真搞不懂為何非要叫上他們，義父最不喜歡欠人情了。」認祖歸宗后，紫雲英便順其自然的改了口。

「凡事都有萬一，我不想讓蛇族的悲劇重演。」紅蓮淡淡道。

談到蛇族，紫雲英有件事想問很久了：「那個......姐，你和那個蛇族太子......」

「我們怎麼了？」紅蓮明知故問。

蛇王蛇後生前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能目睹二人喜結連理，千戰重整黑木山後，第一件事便是差人送來了聘書聘禮，將兩族即將聯姻的事昭告天下。

可當這件她期盼了很久，可以說是她最想要的東西被送到面前時，紅蓮卻拒絕了。

「你不嫁就對了，那個蛇族太子不是好人。」紫雲英一口篤定。

紅蓮被他逗笑了：「此話怎解？」

「他動機不純。」紫雲英擰著俊眉道：「別以為我不知道，蛇族有規矩，無子嗣者不能繼承王位對吧。」

他不了解千戰，所以紅蓮沒有怪他：「太子殿下不是那樣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連窩邊草都吃的能是什麼好人。」紫雲英咕噥道，「不嫁也好，蛇族太子有什麼了不起的，能配得上我姐姐的人還沒出世呢。」

「又瞎說。」紅蓮無奈道。

「公子！紫雲公子！！！」

聽聲音應該是紫雲宮的親衛。

「什麼事非得大呼小叫。」紫雲英輕身跳下，拂了拂衣袖：「修羅軍來了？」

來報信的親衛先是點頭，之後又猛地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

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的，給紫雲英看得又懵又氣：「到底是什麼？說人話！」

「除了修羅軍外，屬下等人還看到了不少......不少仙族！」

「什麼？！？！」

沒了紫逍的魔族早已軍心渙散，只有東煌宮和紫雲宮的親衛還在披堅執銳，奮勇抗敵。但令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居然有投靠了凶神的仙族參與其中！

數量上的懸殊只是一方面。

白韶手持七殺琴，操控妖獸如入無人之境，一派勢不可擋，硬是在魔軍中殺出一條血路。紫雲英只能帶領幾百個活著的親衛退回亂石崗，眼睜睜看著數之不盡的妖獸將他們包圍。

「願意投靠騰蛇上神的人，向前一步，師尊他老人家寬宏大量，在下也保證不為難你們。」

白韶說完后，混元也隨之附和：「爾等還是速速歸降，免去不必要的犧牲。」

「放屁！」紫雲英甩掉長槍上的污血，將神威烈水拆成雙槍，直指二人：「魔族豈有貪生怕死之輩！本公子當年不怕你，現在更不怕！」

「嗯？你就是當年的......罷了。」白韶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繼續勸降：「整座石林都被在下等人包圍了，殺你們猶如瓮中捉鱉，紫雲公子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你要回答是吧，告訴你，這就是本公子的回答！」

一頭扎進修羅軍中，神威烈水，雙槍飛舞，與無數邪兵利器正面交鋒，在刺耳的碰撞聲中疊出一道道炫目的金色火花！

然而浴血的紫衣上，不止有敵人的血，也有他的。

再將神威烈水拼合，踩著一個妖獸的頭飛至半空，怒吼著傾盡全身靈力，擲出長槍！

白韶不慌不忙豎起七殺，撥動銀弦，當第四根弦音響起時，連人帶槍一併彈飛。

「公子！公子！」

紫雲英的手還在發抖，嘴裡說著「沒事」，恐怕暫時連槍都握不住了。

「拖延時間是沒用的。」白韶笑了笑道：「龍族和雪山族忙於對付在下的同伴，應該已經自顧不暇了，誰都不會來的。」

「......」

不共戴天的仇人就在眼前，可比起方才打輸了，紫雲英更討厭這種被別人看穿的感覺。

「真是群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仙使就不必心慈手軟了吧。」混元變相催促，殘忍的提議道：「殺了他們的確怪可惜，不如給妖獸們當口糧好了。」

若有似無的嘆了口氣，白韶緩緩催動七殺。

寥寥琴音隨之入耳，成群的妖獸慢慢逼近紫雲英......

突然！

在馬上就要動手的時候，所有妖獸齊齊停下了動作。

「仙使還在猶豫什麼？」混元搞不懂他為何停手。

「不對......」

白韶反覆嘗試，妖獸依然不聽命令，當它們好不容易有反應時，卻是一口咬下了幾個修羅軍將領的頭！轉身開始攻擊自己人！

群妖暴亂，根本不受控制，昔日豢養的妖獸此刻變成了催命符，不分敵我的撕咬著一切活物，可就是不攻擊紫雲英等人。

「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混元驚愕的望著這一幕，而白韶比他更想知道為什麼。

事出突然，白韶只得棄卒保車，七弦盡出，妖獸們很快一個個爆體而亡。

【對自己養的東西都能下這麼狠的手，不愧是凶神的走狗——】

千里傳音被直直送入到每個人腦袋裡，等享受夠了他們的惶恐和驚訝，只聽低沉的笑聲從上方傳來。

——巨石之上，紅月之下，玄青長袍，黑衣黑面。

束體的七尺長綾很是隨意的搭在袖間，隨風獵獵作響。染血的月光打在面具上，遮住了半張臉，卻遮不住眼中的陰霾，和那抹讓人不寒而慄的笑。

白韶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

從這個素未蒙面的女子身上感受到的，是種出於本能的，滲入骨髓的畏懼。

顫抖的不止肉體，還有靈魂。

「……師尊？！」

只見女子冰冷的笑聲更甚，翹著雙腿悠然自得的半坐在巨石上，緩緩豎起一隻手。

「啪！」

一聲響指，衝天的黑焰瞬間吞沒了女子，飛卷片刻，幻化成數丈之高的巨蟒，順從的盤在其身後。

別人也許不認識，但白韶太清楚了：「黑焱業火？？！不可能！除非是師尊的業火令，否則......」

「啪！」

只聽第二個響指聲清脆落耳。

「嗷嗷嗷嗷嗷——————」

巨蟒怒吼震天，呼嘯著俯身奔他們飛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濃腥四濺，血肉橫飛，被巨蟒盯上的妖邪無一例外，轉眼便成了利齒下的冤鬼，啃噬過的殘肢斷體灑了滿地，風中的腥味令人陣陣作嘔。

無論刀劍還是術法，甚至是白韶的七殺琴，對黑焱化成的巨蛇都毫無辦法，沒什麼能阻止它享受美味。

絕望開始在修羅軍中無限蔓延。

然而對於她來說，這場盛宴才剛剛開始。

「白韶！！」

珊瑚慌忙趕過來，後面還有一個氣沖沖的封止。

「到底怎麼回事？！妖獸不聽話，我的金鈴索好像也失靈了。」當看到紫雲英還活著時，珊瑚轉頭便是一通指責：「我們拖了龍族和雪山族這麼長時間，你連個小鬼都解決不了嗎？！」

「閉嘴！」過多的變數讓白韶已經夠煩躁了。

此時封止也注意到了頭頂的陌生女子，看到她周身的黑焱時亦是滿眼驚恐。

雖然珊瑚也同樣畏懼那股熟悉的力量，但她更想知道：「師尊的......師尊的業火令怎麼會在你手裡？！」

「這麼想知道？自己去問他好了——」

鋒利的指甲慢慢劃開手心，鮮血滴落在地上，匯成一個規則的形狀。

「不好！」

儘管知道她要做什麼，白韶已來不及阻止。

【四海為臣，八荒聽令。

逆我者，誅；

擋我者，滅。】

當他們發現腳下的巨大法陣時，為時已晚......只見巨蟒忽然消失，龐大的身軀化為不死之焱在大地上燃燒！

魂飛魄散的恐懼下慌不擇路的想要逃跑，誰知出路早被暴走的妖獸全部堵死！或遭業火焚身，或被妖獸分食，狩獵者終被狩，他們才是被困在瓮中的獵物！

當龍黎燁趕到時，這裡早已不是戰場，有的，只是單方面的屠殺。

「君上，這！」

饒是見慣了血腥的獨樓和厭回，也不由地被觸目驚心的景象震撼。

龍黎燁：「......」

腳踏黑焱，血染天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生殺予奪皆在她一念之間。

在壓倒性的力量面前，任何掙扎皆為徒勞。慘叫聲此起彼伏，喪失戰意的妖邪為了活命，甚至不分敵我的向他們呼救！

整座亂石崗猶如人間煉獄，而煉獄的中心，則是彷彿在世凶神的玉面修羅。

白韶幾人趁亂消失，女子對剩下的殘兵敗將絲毫沒有興趣，正欲轉身離開，卻被攔住了去路。

面具下的臉色讓人看不透，摸不清，炙毒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這就是你們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

她這一問著實問住了眾人，可紫雲英卻不管那個，直接抄起了神威烈水：「不管你是什麼人，東極可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此話一出，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女子穿過重重黑炎，緩緩走到他面前，當他們甚至已經開始為紫雲公子默哀時，只見盤附在女子身上的紫青色長綾順著手臂飛出，撲滅了熊熊燃燒的黑焱。

黑焱業火非比尋常，不消不滅，除非她主動收回，否則直到魂魄被燒成灰燼都不會熄滅。

收回長綾，女子輕笑一聲，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徹底消失。

開！始！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