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有邪(二)
「仙君,我們還要跑多久啊?」
一路被妖獸圍追堵截,狼狽逃竄,連混元自己都不知道這是哪裡。
有個識路的忽然覺出了不對,認出了這裡,瞬間臉色發白:「咦?這裡不是......」
「仙台山——」
只見那個宛如噩夢的女子再次現身,眾人腳下也被鋪天蓋地的蛇群包圍,邁出一步便是死無全屍。
混元忽然有了一個很可怕的猜想:「你……你是故意把我們引來的?」
女子並不否認。
混元近乎嘶吼道:「本君究竟與你有何仇怨?你到底是什麼人?!!」
女子沒有回答,而是瞬移到一個拿琴的武將面前。
武將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撇下琴就要跑,女子一手小心地接住瑤琴,一手則扣住了武將的頭骨。
「這琴我不要了,你要就拿去好了!這可是西凡仙座的神器,可以換我一命吧?」
低聲下氣的求饒並沒有為他博得半分同情,女子冷笑:「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提我師父的名諱?」
就在武將以為自己的頭要被捏碎時,只見玄袖中突然竄出一條毒蛇,直直衝進了他因為尖叫而大敞四開的口中!
「嗚嗚嗚嗚嗚嗚!!!!!!」
盛滿驚恐的雙眼像快要擠出眼眶,滿地打滾的同時手不停地抓著胸口,直把自己撓得面目全非,一段痛苦的抽搐過後,玩夠了的毒蛇終於破膛而出!
武將親眼看著自己的腸子甩出好遠,五臟六腑淋了滿地,瞪大眼睛腦袋一歪,徹底咽了氣......
恐懼的驅使下,貪生怕死成為了本能,眾人為了保住小命,斷然捨棄了最後的尊嚴:
「都怪我一時錯信了混元那個奸臣,我笨、我該打,您就把我當條狗,放了我吧!」
「我們已經一敗塗地了,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們吧!」
「只要您饒了我,我從此以後和凶神餘孽一刀兩斷!!」
女子向天長舒一口氣,喃喃道:「我師父生得一身錚錚鐵骨,沒想到,竟會死於爾等小人之手。」
伺機而動的蛇群隨時等待著命令,女子長袖一揮,蛇群立刻興奮地上下竄動,嘶叫著撲上了所有活著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非人的慘叫聲響徹夜空,混元再傻也明白了:「原來你是......你是......」
「先別急著害怕。」
女子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混元:
「我不會讓你死的像他們那麼舒服——」
毛毛細雨,屍山血海。
許久不曾淋過雨,任由淅瀝瀝的清涼打在臉上,直到覺出附近有除她以外的人,這才不緊不慢地將面具重新戴上。
「龍君是來謝我為天宮清理門戶的嗎?」女子踩在無數屍骨堆成的小山上,揶揄道:「不客氣。」
「......」
她猜得不錯。龍黎燁此行最大的目的便是抓混元回去復命,但現在看來,已經完全沒有那個必要了。
只見跪在女子腳邊的混元早已不成人形。
高高凸起的雙眼,無法想象他死前到底看到了什麼。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全身不剩一塊完整的骨頭,膝蓋上多了兩個血窟窿,兩條手臂也向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曲著。
然而最讓人毛骨悚然的,還是女子手中那塊被捏碎的心臟。
見龍黎燁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女子晃了晃尚有溫熱的肉塊笑道:「抱歉抱歉,忘記龍君還要用他交差,要不就拿這個湊合一下吧,還熱乎呢。」
「我來......不是為了他。」
龍黎燁之所以只身前來,只為確定一件事。
「哦?」女子變了聲調,饒有興趣道:「總不會是為了我吧?」
「……」
他想尋的人,眼中無時無刻都跳動著熠熠生輝的光芒,年少得意,神采飛揚,是一個連眉眼都帶著笑的女子。
而這人,眼中只有化不開的仇恨,連笑容都染上了一層可怖陰冷的灰暗。
那個人,絕不會這樣笑。
明知如此,龍黎燁還是忍不住心頭一緊,哽了哽回答道:「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子無所顧忌的開懷大笑:「料到早晚會與你有一戰,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好吧,我就給龍君這個面子。」
女子揮退了用凶神之力幻化出的毒蛇,似乎要親自上陣:「我要是用業火令好像顯得不太公平,那就用它好了——焚天綾!」
只見紫青長綾暴漲數丈,邪氣衝天,可龍黎燁依舊連出劍的徵兆都沒有,只是輕聲吐出兩個字:
「千秋。」
焚天綾定在了空中,女子也愣住了。
輕到不能再輕的兩個字,以至於雨再大一點,或者她的聽覺再差一點,就要錯過這個久違的名字了。
無間地獄的一百年徹底改變了她。
當她再照鏡子時,裡面的人十分陌生,陌生到連她自己都認不出。從戴上面具的一刻起,千秋便從沒想過會被人識破,更別提還是被一個最令她意想不到的人識破......
「......呵呵呵呵,這就是龍君的不對了。」
千秋相信剛剛的不過是試探而已:「就算你們一直抓不到那妖女,也不能隨便找個人充數吧。」
「我不會。」龍黎燁一刻也不敢讓自己的視線離開她,「永遠不會。」
「不知所云。」
千秋不想與他多作糾纏,尤其是看到他腰間不知掛了多久的青鋒伏魔劍后,更是煩躁不已。
「龍君自便吧,我就不奉陪了。」
轉眼間,細雨中只剩一人......
原定於數月前召開的「屠獸大會」屢次延期,最後地點改在了東極。想必是諸仙見魔族劫後餘生,以為其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想討個好彩頭。
除了龍族,仙門百家均已到齊,可誰知作為東道主的魔族竟起了內訌。
「不要忘了,眾仙族今日聚集於此,是沖著魔族的面子,不是你紫雲英。」
紫雲宸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斥責,絲毫不顧紫雲英越來越黑的臉色。
「你這話什麼意思?」若不是紅蓮攔著,紫雲英早和他在降魔殿大打出手。
「我什麼意思你應該很清楚。」紫雲宸抬起下巴道:「你沒資格代表魔族。」
「......」紫雲英年少氣盛,卻不笨。
關於他的身世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紫雲宸故意挑這個時間秋後算賬,無非是考慮到此次魔族的危機若是沒能成功渡過去,便順水推舟,把所有罪責都扣在他頭上;若是成功擊退凶神餘孽,待危機解除,也可將他一腳踢開。
趁他啞口無言,紫雲宸繼續煽風點火:「尊上至今不知所蹤,魔族不可一日無首,故而我在此提議,應由長老們選出一個有能者,帶領大家重整魔族。」
「長老們怕是早就被你收買了吧。」紫雲英氣道:「你看我不順眼,大可和我光明正大的斗,何必用這些卑鄙下作的手段奪權!」
「我看想奪權的人是你才對。」紫雲宸陰陽怪氣道,「再不濟我體內流的也是魔族的血,長老們沒有理由去扶持一個『外人』,不是嗎?」
紫雲英狠狠咬著唇,用從未有過的低姿態道:「本公子從未想過將魔族據為己有,只是代為掌權,待義父回來,一切自有他老人家來定奪。」
「尊上如今生死未卜,你說什麼都可以,誰知道是不是你的緩兵之計。」紫雲宸嘲弄道。
「義父他沒有死!他只是……只是......」
紫雲英孤立無援,根本無法服眾。
紅蓮看得是心急如焚,可如果以她的立場發聲,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還好千戰一直在旁低聲安慰,早為他們姐弟想好了退路。
紫雲宸不耐煩地下了最後通牒:「東煌宮外有近半數的魔軍原地待命,你若是乖乖滾出東煌宮,我可以替你向長老們求求情,既往不咎。如若不然......」
【——不然怎樣?】
一襲黑衣飄然而至,千秋負手前行,對周圍的一切視若無睹,堂而皇之的走進了降魔殿。
縱然沒見識到她在亂石崗的本事,紫雲宸還是被這一身嗜血的戾氣嚇到了,但顧念這裡畢竟是魔族的地盤,這才有了幾分底氣:「你是什麼人?有什麼權利過問我族內務?」
「我無名無姓,無權無勢,不過......我是紫逍的朋友。」千秋淡淡道。
「原來是尊上之友,怪不得!」
「那這一切就解釋通了,難怪她會在我族危難之際出手相助。」
「天不亡我魔族啊!」
長老們議論紛紛,分明有倒戈之勢,紫雲宸不甘心野心就這樣落空,急的滿頭大汗。
紫雲英問道:「你的意思是......你此番前來乃受我義父之託?」
「算是吧。」千秋笑笑。
「好你個紫雲英!」紫雲宸好像終於找到他的把柄似的,咄咄逼人道:「居然勾結身份不明的外人,還敢說不是居心不良?!」
「你夠了吧!」紫雲英本來也不是會吃啞巴虧的人,火氣一旦上來便再也壓不住:「魔族有難時沒見你衝鋒陷陣,非要在這裡當著這麼多外族的面丟人現眼嗎?!是不是非要本公子……」
千秋橫起一隻手臂打斷了紫雲英,轉頭道:「你剛才說,外面的魔軍都是你的人?」
紫雲宸自信滿滿:「不錯。」
「你確定他們聽你的嗎?」千秋問道。
「怎麼,不聽我的,難道聽你的不成?」紫雲宸嗤笑著反問。
「那倒不是。」千秋笑了笑,隨手從袖子里甩出了一樣東西,「我就是想知道知道,在這東極,是你大,還是它大——」
連是什麼都沒看清,紫雲英下意識接住了她拋過來的物件,攤開手掌:
「血玲瓏?!?!」
三個字引得座下一片嘩然。
尤其是紅蓮和千戰,在看到東西的一剎那就坐不住了。
「玲瓏歃血,麒麟踏雲,見此令者,如見魔尊。」
儘管這話是出自一個外人之口,但規矩就是規矩,所有魔族,無一例外地向紫雲英朝禮跪拜,絲毫不敢馬虎。
「不可能!假的,你手上的血玲瓏一定是假的!」紫雲宸咆哮道。
「真假與否,你們大可一驗。」千秋大大方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計劃徹底泡湯,多年的努力經營全部付諸東流,都是這個女人!走投無路的紫雲宸抽出腰間細劍,從後面一個箭步沖了上來!
「小……」
紫雲英的「心」字還沒蹦出來,只見寒光一閃,滾落的人頭在地上拉出了一條長長的血印,正是死不瞑目的紫雲宸!
「忘了告訴你們,我的混天綾可不是一般的護主,任何對我有敵意的人,都會被它當成攻擊的目標。」
上一秒還和你談笑風生,下一秒便叫你屍骨無存,眾人對她的畏懼之心遠遠超過了好奇心。
只見焚天綾上被細劍划壞的部分在凶神之力的作用下很快完好如初,連修復的痕迹都看不出。
紫雲英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道:「你,和凶神是什麼關係?」
可以說他問出了所有人都想問卻又不敢問的問題。
千秋摸著光滑的下巴道:「實話嗎?」
紫雲英:「廢話。」
「嗯......」千秋似乎有些為難:「關係么,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你玩我?!」紫雲英氣得七竅生煙。
「對了。」千秋忽道:「今天不是要商討如何對付饕鬄嗎?算我一個。」
被剛剛那麼一攪和,他們差點忘記此次屠獸大會的目的。
「你也對上神之位感興趣?」對這個連臉都不肯露的人,紫雲英談不上喜歡,充其量只能算有那麼一丟丟好感。
「什麼上神?」千秋真心發問。
紫雲英撇嘴道:「神尊帝乙天親口承諾,『弒凶獸者,封位上神』,你不會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吧?這都不知道。」
「有點意思~」千秋低頭笑了笑,抬眼便宣布:「饕鬄歸我了,散會吧。」
扔下炸了鍋似的眾仙族,千秋揚袖欲離。
「且慢!」
不由自主地定住了腳步,略僵硬的回過頭。
如果千戰沒有叫住她,千秋本打算裝作沒看見他們……恍惚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恢復如初,快到除了紅蓮,根本沒人注意到面具後轉瞬即逝的痛楚。
「太子殿下有何貴幹?」千秋笑道。
「請問閣下手中的血玲瓏從何而來?」千戰直言問道。
「哦,那個啊。」千秋想了想道:「我撿的。」
「......」紫雲英的表情都扭曲了。
千戰卻信以為真,或者說,不願放棄任何一點希望:「請問是在哪裡撿的?」
「一個死人身上,具體在哪兒我忘了。」千秋毫不猶豫道。
千戰的心猛地一涼,但還是問道:「那個人呢?她怎麼樣了?」
千秋笑道:「都說是死人了,還能怎樣。」
今日之前,千戰從未如此心灰意冷過,他甚至有些後悔剛才問的問題,如果不問,那人至少還有活著的希望。
「恕我多嘴,太子殿下方才問的是你的什麼人?」千秋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上這麼一句。
「血玲瓏原本屬於我們的......一位至親。」紅蓮靜靜道。
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千秋不著痕迹的測過身子,避開了她的目光。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那個叛族的妖女啊。」千秋仰頭笑道。
「請注意你的言辭。」千戰試圖用憤怒掩蓋眼中的悲痛。
「我說錯了嗎?」千秋還在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同門恩師皆因她而死,蛇族也差點因她險些毀於一旦,那種人死就死了,死了更好......化成灰也沒什麼可惜的。」
「住口!」
千戰怒火攻心,焚天綾作勢想去纏住襲來的畫骨劍,卻被千秋緊緊攢在手裡動彈不得。
「噗嗤——」
畫骨劍出手,從不落空,但劃開的卻是另一個人的身體......
「蓮兒!」
「姐!!!」
誰也沒想到紅蓮會突然竄出來,千戰沒想到,千秋更沒有想到。
「你走開!」紫雲英紅著眼將發楞失神的千秋撞開:「姐!姐!你怎麼樣了?!」
紅蓮喘息著搖了搖頭,肩膀上是深可見骨的傷口,趁自己還有意識,用力握住了千戰的手:「殿下,不要......」
「先別說話,我這就帶你去療傷。」千戰不由分說地抱起了漸漸失去意識的紅蓮。
千秋默默注視著一切。
地上滿是紅蓮的血跡,那形狀好像一個嘲諷的笑容,笑她的自以為是,笑她的自作聰明。
既然多留無益,不如趁早歸去。
千-瘋起來連自己都罵-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