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有邪（三）

「請尊上三思！此人行為怪異，舉止乖張，恐怕與凶神有莫大幹系！」

「老臣也覺此事有異。功過不可相抵，不能因為她解決了饕鬄，就放縱她在地界害人啊。」

「據小仙觀察，此人不僅能操控妖獸，還能以凶神之力將其強化，可謂極其危險！」

當日千秋說要獨自解決饕鬄時，所有人都只當個笑話聽了，當然也包括九重天上的諸仙。直到饕鬄之死的消息從地界傳到天宮，帝乙天才不得不重新審視起這個橫空出世的邪神。

如今朝堂之上分為兩派，吵得熱火朝天，到底是招撫還是鎮壓，帝乙天一時拿不定主意：「天尊有何高見？」

九霄想了想道：「神尊不如先問問見過她的。」

帝乙天覺得有理，便向龍黎燁問道：「此人肅清饕鬄時，龍君可有在場？」

「是。」龍黎燁頷首。

「龍君覺得此人是否可信？」帝乙天又問。

龍黎燁緩緩道：「雖擁滅世之力，卻行救世之事，以仁存心，當致敬意。」

帝乙天心中的一桿秤已經有了輕重，但此時他最擔心的還是那件事：「幾年前天尊曾以天機輪卜出將有邪神出世，按照本尊的直覺，此邪神應當就是她。」

「天機輪算出會有邪神出世不錯，至於是不是她，無法確定。」九霄很保守的說道。

「本尊從不相信巧合。」帝乙天道。

【——各位可是在說本上神？】

人未到，聲先至，一股黑煙似的飄進來。面具后的笑臉彰示了千秋的好心情，好像逛的不是乾坤殿，而是自家花園。

每到這時，總有人義憤填膺：

「大膽妖孽，私闖天宮還敢大言不慚！」

「簡直荒謬！五方何時有了你這麼個上神？」

「尊上，此人何其狂傲，還未正式冊封便已目中無人，若是讓她當了上神，還不為禍五方？！」

僅一個回眸，成功讓他們全體噤聲，千秋冷笑道：「本上神沒記錯的話，這事好像是上面那位親口允諾的。」

帝乙天沒有閑心去糾結她的大不敬之罪：「本尊既做出了承諾，自然不會出爾反爾，不過在正式封位前，希望上神能夠配合一下。」

「有話快說，本上神忙得很。」千秋打了個哈欠道。

說帝乙天不後悔那絕對是假的，但已經被趕鴨子上架，便沒有退路：「請上神摘下面具，以便驗明正身。」

千秋笑的肩膀都在抖：「怎麼，如果我長得丑你打算反悔不成？」

「當然不是。」帝乙天道。

「那你看了有什麼用？」千秋道，「你管我是美是丑，是人是鬼，當初你許諾的時候好像沒交代這麼多吧。」

「......」帝乙天無言以對。

九霄出來打圓場道：「久聞上神素有『玉面修羅』之稱，想必定是美貌非常，本尊等人也只是想見識一下。」

天知道她現在已經有多少個綽號了，千秋才懶得一個一個去記：「不必了。本上神丑得很，怕嚇到你們。」

在嘗試了一系列的勸說無果后，帝乙天無奈，只能按照約定兌現承諾。

於是，在時隔數萬年的今天，五方終於又多了一位上神。

千秋耐著性子陪他們把過場走完，剛要離開，只聽帝乙天忽道：「上神請留步。」

「又怎麼了？」千秋滿是不耐道。

帝乙天咽下火氣，盡量心平氣和道：「品階上神者皆有封地，不知上神是否已有了相中的仙府。」

「啊？」這個千秋還真沒想過。

九霄提議道：「上神身份尊貴，留在九重天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選項。」

他這一說不要緊，上到仙尊，下到小仙，個個哭喪個臉跟死了老娘似的，生怕未來的幾萬年要和玉面修羅當鄰居。

千秋沒有回應九霄的提議，而是問道：「是不是我選哪兒都行？」

帝乙天：「本尊從不戲言。」

千秋：「那就弱水淵吧。」

帝乙天一愣，隨後道：「上神確定要選......那裡？」

千秋聳了聳肩：「亂是亂了點，但至少比這舒服。」

殿上諸仙無疑不鬆了一口氣，心裡三呼萬歲的同時不忘為永夜城的居民們提前哀悼。

九霄也道：「上神何不多留片刻，本尊等人正在商討如何徹底剷除凶神餘孽。」

只見千秋立刻變了臉色：「本上神和凶神餘孽有些個人恩怨要解決，不希望有其他人插手。」

帝乙天緊緊擰起眉：「上神這是何意？」

千秋又道：「白韶，珊瑚，封止，他們的狗命是本上神的，誰也不要去動。」

有老仙提議道：「就算上神本領通天，以一敵三也未免太過勉強，不如......」

「本上神剛剛說的話，你們哪個字聽不懂？」千秋冷聲道。

帝乙天忽然有點好奇，甚至是有點期待她與凶神那幾個徒弟的對決。她能成功自然最好，就算不幸落敗，至少也能落個兩敗俱傷，對天宮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上神儘管放心，關於此事本尊自會交代下去。」帝乙天換上了一張還算溫和的臉，「看來上神對政事似乎不感興趣，不如這樣，本尊派龍君陪上神參觀一下天宮可好？」

在座的所有人不禁為龍君捏把冷汗，不管轉念一想，這活兒除了龍君大概也沒人接得住。畢竟邪神要是真發起狂來，也就龍君能克得住她。

千秋眯了眯眼，笑道：「那敢情好啊，只要龍君沒意見......」

「好。」龍黎燁應的很快。

眾仙像送瘟神似的送走了她，千秋隨著龍黎燁四處閑逛，心裡裝的卻全是方才帝乙天給她下的套。

龍黎燁像讀出她心中所想一般：「神尊只是心繫天宮和五方的安危，並非刻意為難你。」

「我信他個鬼。」千秋冷哼一聲，「說是讓你帶我四處看看，實際卻是在試探我。倘若我拒絕，便說明我以前來過天宮，若不拒絕，便讓你來打探我的底細。為了我，他可真是煞費苦心啊。」

龍黎燁不置可否。

「之前解決饕鬄的時候欠你個人情，這樣吧，龍君隨便問，我挑能回答的說，免得龍君夾在中間為難，到時交不了差。」千秋道。

龍黎燁並不推辭，當即問道：「凶神的邪器為何會在你手中？」

千秋：「你說業火令？」

龍黎燁：「是。」

千秋似乎沒想到他會問的這麼直接，一點也不見外：「我說我是掉進無間地獄后機緣巧合找到了凶神的遺物，然後花了一百年從裡面爬出來的你信嗎？」

龍黎燁驀地駐足，面色煞白的望著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千秋忽然捧腹大笑：「我隨口說說而已，龍君居然當真了。」

龍黎燁的臉色絲毫沒有緩和的趨勢，甚至比剛剛更難看了。

千秋只能又道：「我身上的業火令和當年凶神用的並不完全一樣，畢竟我擅自做了點小改動。」

「可邪器終究是邪器。」龍黎燁低聲道。

「你是三姑六婆嗎？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說教的機會。」千秋連連搖頭帶嘆氣。

龍黎燁：「如今有太多人覬覦你的力量，我怕......」

「比如帝乙天？」千秋挑眉道。

龍黎燁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千秋便自問自答：「替我轉告帝乙天，讓他死了這條心吧，業火令白送他也用不了，當然，他要是不介意變成和騰蛇一樣不男不女的怪物，我沒意見。」

龍黎燁不想就這個問題多談，轉而道：「與凶神餘孽的一戰必定兇險萬分，不要一個人。」

「你可真奇怪。」千秋嘴角一彎，「帝乙天巴不得我和他們同歸於盡，他就能坐享其成了，你卻來勸我。」

「我......不希望你有事。」

還是平日那副表情，甚至連聲調都沒有任何變化，只有微微顫抖的指尖出賣了他，但也很快被他背回身後。

「多謝龍君關心。」千秋淺淺一笑，道：「但我和他們的仇怨必須由我親手了結。」

龍黎燁沒有再回話，而是帶她來了一處她最熟悉的地方。

——浮雲殿。

千秋袖中的雙手猛地一緊。

龍黎燁一板一眼的為她介紹：「此地乃西凡仙座生前的仙府。」

「我能進去看看嗎？」千秋道。

「我在這裡等你。」龍黎燁道。

「......謝謝。」

空無一人的華麗宮殿，冷冷清清，安安靜靜，卻又一塵不染。隨手撫過一桌一椅，一牆一壁，最後走到了西凡的寢室。

將洗凡琴重新掛到原來的地方，還有一直帶在身邊的捆仙索，也盤好放在了床上。

將面具摘下放到一旁，緩緩下跪，三行叩首。

「師父，劣徒......回來了。」

再看到她時，千秋已恢復如常，只有略紅的雙眼顯得有些突兀。

路經九天仙境，只見以龍瀲為代表的龍族早已列陣以待。

「恭迎上神——」

都說做戲做全套，帝乙天為了籠絡人心還真下本，連如此老套的手段都用上了，千秋心道。

龍瀲邁著小碎步走上前，欠了欠身子：「我等在此恭候上神多時，禮數如有不周，還望上神海涵。」

千秋一眼掃過去道：「你們族所有人都到齊了？」

龍瀲恭敬道：「回上神的話，除龍王外，其他人均已來參見上神。」

「啪！」

千秋這一巴掌不止打懵了龍瀲，也嚇到了所有人。

「上神，你、你為何......？！」

「怎麼，本上神打你，還需要經過你同意不成？」千秋冷笑道。

「你怎麼可以這樣......君上！」龍瀲哭著撲向龍黎燁，即便被躲過去了也非要死皮賴臉的黏在他身邊，「君上都看到了，瀲兒並無不是，是上神她......」

「本上神剛剛打你，是因為你撒謊。」千秋道。

「瀲兒所言句句屬實，分明是上神強詞奪理，君上，你要給瀲兒做主啊！」龍瀲哭得委屈萬分。

千秋才不管她找誰當靠山：「本上神再問你一次，如果你還敢撒謊，小心你的舌頭。」

龍瀲頓時慌了，只聽千秋重複道：「你族還有人未到場，她在哪裡？」

「上神說的該不會是......小龍女吧？」龍瀲猜測道。

千秋並不否認：「久聞龍族有女聽雨，醫術精湛，純良至善，本上神仰慕已久，所以特來拜會。」

龍瀲的臉色變了又變，目光閃爍道：「小龍女早於百年前不見蹤跡，沒人知道她的去向。」

千秋顯然不買賬，剛要再給她點教訓，卻被龍黎燁一把握住了手腕：「她真的不知道。」

千秋：「放手。」

龍黎燁：「即使找到她，你也無法釋懷。」

千秋：「......放手。」

龍黎燁：「不要再給自己徒增罪孽了。」

千秋：「我讓你放手！！！」

龍黎燁不得不鬆開她，再一睜眼，只見一團黑煙捲起兩人後便消失不見。

「啊！」

被人像丟抹布一樣扔在地上，龍瀲何時遭受過如此粗暴的對待，但當她望向四周時，瞬間沒了氣性：「上神為何......為何帶本公主來這裡？」

「我不喜歡欠人情，更不喜歡別人欠我，這樣欠來欠去多沒意思。」千秋負手笑道：「一百年前你把我從這推下去，現在，輪到你了。」

「是你？！居然是你！！」

龍瀲恍然大悟，尖叫著向後退，直到退無可退。

再往後一步，便是無間地獄的萬丈深淵。

千秋蹲下身，兩手掐著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你是自己跳呢，還是本上神送你一程呢？」

龍瀲抖若篩糠，一半是嚇的，一半是氣的：「為什麼......本公主明明親手把你......」

「本上神能有今天，說起來都是拜你所賜。」千秋拍了拍她的臉，幾道鮮紅的指印慢慢浮現：「如果你現在說出聽雨在哪兒，本上神心情一好，興許可以賞你個痛快。」

「賤人......又是為了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賤人！她有什麼......」

只見焚天綾「唰！」地飛出，頃刻取下了龍瀲的雙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

臉上的兩個窟窿血流如注，耳邊全是凄厲的慘叫......

龍瀲痛得死去活來，身體痙攣似的不斷顫抖，千秋無動於衷的看她滿身泥濘地亂滾亂爬，像脫水的魚一般絕望掙扎。

抓起她的頭髮，趴到她耳邊，千秋一字一句道：

「本上神再問你最後一遍，聽、雨、在、哪？」

龍瀲此時已是進氣多出氣少，卻還是咬牙不肯吭聲。

「好吧，既然如此，本上神就不勉強了。」

龍瀲還以為就此逃過一劫，誰知下一秒便被人握住兩頰，強迫她張開了口......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嫌棄地甩掉血淋淋的肉片，千秋面無表情道：「反正你也不想說話，何必留著舌頭。」

千秋正準備像當年一樣，按著她的頭將她推下去，忽然，一件東西從龍瀲懷裡掉了出來。

那是一塊玉佩。

一面為日，一面為月，老龍王的每個孩子都有一塊。

千秋放開了龍瀲，撿起玉佩自言自語道：「聽雨的比這個小，她一直很寶貝的帶在身邊，除了我誰也不讓碰......」

看看手中的玉佩，再看看已經半死不活的龍瀲......

千秋緩緩垂下了手臂。

10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