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有邪（四）
自打聽聞永夜城馬上要迎來一位上神，整個弱水淵都沸騰了。
關於這位上神可謂眾說紛紜，一人一個版本，且時刻都在更新。但只有一點是統一的，那就是她的人緣似乎——不太好。
先是跟蛇族鬧掰，把太子殿下惹得當眾拔劍，害人家把准未婚妻砍成了重傷；
不久前又一口咬定龍女對她出言不遜，還對她動了手，出於「無奈」才挖眼割舌；
而前幾日更是讓人直呼好傢夥！隻身闖到青丘，二話不說就把人家靈狐少主的墓給掘了......
視天規如草芥，視天條為無物，從上位開始便樹敵無數，如今要求彈劾她的摺子在帝乙天的桌上已經堆成了山。
人前時，仙官們礙著禮節「上神、上神」叫得親熱極了，一轉頭便在背地裡稱她為「禍神」，意為禍世之神。當然，還有個解釋就是她走到哪裡，災禍便跟到哪裡，如影隨形，不離不棄，想不倒霉都不行。
最新一期「不受歡迎神仙排行榜」新鮮出爐，千秋不無意外的榜上有名。
準確的說，不僅是有名，而是剛一出現便榮登榜首，成功刷下了蟬聯榜首幾萬屆的窮神都沒有創造出的驚人記錄。
萬年墊底的窮神在得知此事後感動的痛哭流涕，簡直視她為救世主一般，由衷感謝她的同時表示改日一定要登門拜謝。
整座永夜城在忐忑不安中等了一天又一天，誰知直至今日，連千秋的面都還沒見到。不少人以為她是又相中了別處仙府，便大發慈悲放過他們了。
誠然，並非如此。
她只是單純的有點忙。
當千秋決定放過龍瀲時，給自己找的其中一個借口便是這世上比她可恨的人還多的是，比如
——面前這位。
「若你九條尾巴全都尚在，或許還有資格與本上神鬥上一斗，枉你自稱騰蛇的嫡傳弟子，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用不用本上神幫你打回原形重新再修鍊個幾萬年？」
毫無懸念的對決，幾個回合便以千秋的完勝告終。
不是他的七殺不起作用，而是凶神之力太過霸道，實非他可匹敵。
白韶能撐到現在還沒有琴毀人亡，一是因為運氣，二是千秋暫時沒有置他於死地的打算。
北荒的風沙尤其大，兩人又都立在無遮無掩的風口，白韶勉強站住，似乎還不願認輸，擦凈嘴角的血問道：「你怎知在下會來窮奇的封印地？」
「饕鬄已死，四凶獸只剩最後兩個，混沌你們還惹不起，萬一製造出意想不到的混亂反而會阻礙你們，所以我猜下一個......」千秋輕輕拿腳尖點了點地：「應該是它。」
白韶：「聰明。」
「過獎。」千秋欣然接受了稱讚，深吸一口氣道：「現在輪到本上神提問了。」
白韶晃了晃身形，將七殺杵在地上，半蹲喘息：「在下洗耳恭聽。」
「......為什麼？」千秋問道。
「什麼為什麼？」白韶不解。
千秋低頭摘下面具，大風吹亂了烏長的秀髮，將揚起的髮絲捋到耳後，嘆息中多少有些疲憊：
「我摘下我的面具了，你呢？」
定睛望了她足足半晌，終於認出來！
由起初的不敢相信到接受后的無奈苦笑，白韶立刻明白了一切：「......何時發現的？」
千秋：「很久以前。」
白韶：「多久？」
千秋：「是你發現了小白虎項圈上已經失去邪氣的金鈴，可你取不下來，於是設計了一個復仇的圈套讓小桃姐姐心甘情願跳進去；也是你，在天宮日夜監視，所以凶神餘孽才能事事先行我們一步；天獄司妖獸暴亂也是你搞的鬼吧，因為鳥兄對你們還有用，可你們又沒辦法讓他恢復正常，所以......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我想知道是什麼讓你徹底相信是我做的。」白韶道。
千秋頓了頓，道：「復活窮奇所需之物對於你們來說並不難弄到手，但唯有一樣——鳳凰血。」
白韶緩緩閉上了雙眼，千秋繼續道：「鳳凰泣血，其淚便是血，這世上最後一滴鳳凰淚就在我手裡，不過被我拿去救了一個人。」
「你後悔了？」白韶的笑聲泛著一股濃濃的苦澀。
千秋沉默片刻，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我最終還是沒能救得了他，他還是被你『殺』了。」
「......」
「我早就該猜到的。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只是我不願相信罷了。」
「......」
白韶內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靜，甚至有些如釋重負，臉上再不是一貫的假笑：「對於我來說，姬少白才是面具。」
「也許吧。」
千秋丟給了他一樣東西，那是她強行挖開姬少白墓后找到的——一條抹額。
只見抹額上的寶珠閃閃發光，格外明亮。
「昊天鏡未自封大概是你唯一、也是最大的敗筆，如果你把它處理了，或許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你的秘密，怎麼，捨不得？」
「或許吧，誰知道呢......」
墓被掘開前，千秋還能騙騙自己。姬少白依舊是那個玩味不正經的狐狸，慫的要命偶爾耍賴，陪她一起偷仙桃被狗攆，幫她一篇篇地抄弟子規，連她被西凡罰跪時，都是他一邊扇風一邊吹，好讓香燒的快些……
「所以我現在該叫你什麼，白韶？還是姬少白？」
「白韶不過是師尊把我撿回去后隨口起的名字，我還是喜歡聽你叫我姬少白，或者狐狸。」
姬少白想笑，卻無意牽動了內傷，捂著胸口咳了咳：「真正的姬少白早就死於我給靈狐族下的詛咒，披上他的皮不僅方便我監視各族動向，還能幫我隱去靈息，不過副作用就是原本的靈力完全使不出來。」
「原來你只有病秧子不是裝的。」千秋自嘲道。
姬少白又咽下一口腥甜，啞聲道：「你動手吧，這是我欠你的。」
誰知千秋搖了搖頭。
「我不殺你，絕不是念在往日情分，這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姬少白愣了一下。
施法揮動焚天綾，頃刻間地動山搖！只見兩人腳下裂開了一道蜿蜒的縫隙，縫隙越裂越大，直把大地分成兩半，漸漸的，地底的石像露出了一個角。
若論塊頭，窮奇比起其他三隻小的可不是一星半點，然而卻是除混沌外最讓天下人忌諱的凶獸。
連凡間的三歲孩童都知，窮奇乃災病之獸，不食肉，不吸魂，卻能帶來不計其數、無法估量的死亡。瘟毒、疫病無孔不入，避無可避，屆時沒有任何活物可以幸免於難。
「你是不是剛才還在好奇，為何你那兩個同伴遲遲不來接應？」千秋道。
姬少白忽然反應了過來：「你把他們怎麼了？」
「你慌什麼。」千秋笑道，「我既然不能殺你，自然也殺不了他們。」
姬少白差點忘了。
不等他鬆口氣，千秋長袖一晃，登時從乾坤袋中放出了兩塊一人高的玄冰。
「珊瑚？封止？！」
姬少白再怎麼叫，被封在玄冰內的兩人也已經聽不到了。
「不用激動，你馬上就可以去陪他們了。」
千秋說完便觸發了早已布好的鎖妖陣，看著姬少白從雙腳開始，一點一點地冰封，凍結。
「小師妹……」
「別那麼叫我。」千秋戴上面具背過身：「你不配。」
姬少白最後似乎還有話要說，可玄冰已經爬上了他的脖子。
千秋在風沙中站了許久，許久，始終沒有回頭。
揮袖將三塊玄冰一起推下了裂谷。
讓他們與窮奇一起，永遠沉眠於此。
因為那是姬少白曾經活過的證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