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十二章
一艘裝滿了貨物的大船從舟山港出發,一路途經三道府,大約六月中旬就能抵達大京。
上船之前,薛清歡已經休書去了大京的福遠鏢局,那是宋家在大京開設的,秦東奉了薛清歡的命令去大京買宅院,落腳處定是在福遠鏢局,她信中言明自己和薛冒已出發,讓他買好了宅院后暫時先別回來,等他們去大京匯合。
薛冒在船艙房間里看書看的有些累,便把書拿到甲板上,一邊望遠一邊看,遠處波光粼粼,映著快要落山的夕陽,薛冒一聲嘆息,此去大京不知前途如何,臨出發前薛家又發生了那樣的大事,薛冒若說心裡不急那定然是假,被燒掉的是卿卿留給女兒的嫁妝,沒了那些嫁妝傍身,將來女兒的日子該怎麼過。
「唉。」
薛冒呼出一口清寒之氣,愁容滿面。
「爹爹,甲板上風大,您好歹披上這個呀。」
薛清歡拿著披風走來,將薛冒手裡的書接過,讓薛冒把披風披上,伸手在薛清歡才及他心口的腦袋上摸了一下,父女倆站在甲板上遙看水面。
「這兩日爹爹看書似乎靜不下心,可是有心事?」薛清歡問。
薛冒這人沒事的時候,是那種能在書房看書看好幾天的人,可這幾天在船上,時不時能聽見他在那長吁短嘆。
對上女兒那雙黑亮通透的眼睛,薛冒微微一笑,展開披風將薛清歡罩住:「只要我的歡兒好好的,爹爹便什麼心事都沒有了。」
薛清歡仰頭看了看薛冒,她當然知道薛冒在愁什麼。
轉身拉著薛冒往船艙走:「爹爹隨我來。」
「去哪裡?」薛冒問。
薛清歡不說話,埋頭拉著薛冒進船艙,來到船艙最裡面的一個小房間門口,從腰間掏出一把鑰匙,打開門鎖后,請薛冒進去。
薛冒不明所以,走入那小房間,看見裡面堆放在一起的東西時愣了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因為他一眼就認出了擺放在幾個箱籠之上的一個珍珠發冠,是他和卿卿成親那日,卿卿所戴的發冠。那發冠很別緻,他絕對不會認錯,一般新婚嫁娶用的都是金銀絹花絨布裝飾發冠,唯有卿卿的發冠是珍珠做的,珍珠色淺,看著不太喜慶,但這些珍珠是她親手養出來的,所以卿卿特別喜歡。
「這,這些東西……」
薛冒隱隱猜到了這些是什麼,卻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些東西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不是被偷了和燒了嗎?
「爹,這些都是娘親的嫁妝,並沒有被偷也沒有被燒。」薛清歡說。
然後便將她如何得知柳氏和李管家的奸計,請宋家碼頭的人配合著演了一出『將計就計』的事情選擇性告知了薛冒,比如她在碼頭跟人立生死狀,后讓戴雷殺了李榮彪的事情就沒說,饒是刪減版的過程,薛冒都聽得心驚膽戰。
「你居然做了這麼多事,我竟絲毫不知。你為何不告訴阿爹,讓阿爹去做呢?」薛冒說。
薛清歡小聲:「讓爹爹去做?那豈非誰都騙不了?」
她娘在世的時候,就將家裡大事小事全都包攬下來,她爹只需要負責讀書就好,讓他寫點文章、評論評論時政他在行,可讓他耍計策去騙人就不太行了,太老實,還沒開口估計就被人看穿了。
見薛冒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薛清歡覺得作為女兒也不好太過嘲笑自己的親生父親,於是安慰道:
「其實主要是事出突然,爹爹那天正好不在家,若是爹爹在家,我定會與爹爹商量的。」
薛冒豈能聽不出這是安慰他的話,無奈一嘆:「你娘在世時也常說我除了讀書一無是處,話雖不好聽,但我卻知是事實。若我能厲害一些,你們娘兒倆也不至於要這般操心勞力。」
「爹爹,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您是天生讀書當官的命,我和我娘就是那輔佐賢郎的賢內助之命,各人分工不同罷了。」自己的親爹,還是得哄著才行。
「我原是想到了大京再告訴爹爹這件事,可見您這些天在船上吃不好睡不好,我實在於心不忍。爹爹可怪我?」
「我怪你未雨綢繆,怪你謹慎小心嗎?若非有你,憑我如何保得住你娘留下的這些東西。」薛冒深深一嘆,挺起胸膛道:「歡兒你放心,爹爹此番科考定會儘力。」
薛清歡心中暖暖的,她知道父親一定會儘力,上一世無人為他保駕護航,他的考卷亦能讓薛董得中探花,這一世有她在,定不讓任何人影響剝奪他的成績。
「爹爹,去了大京以後,您是自己去學政登記名諜嗎?」薛清歡問。
上一世薛董能冒名頂替薛冒,絕對不是他一個人可以做到的,科考制度相當嚴明,每個考生的資料都有存底,有的是當地縣學統一提交,有的是考生自己提交。薛冒上一世孤身隨薛董來到大京,住在薛董家,定然什麼事情都依仗薛董的人脈,他一心在家讀書,也不出門應酬,大京考生圈子裡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薛冒這個人,更別說見過他,認識他了。因為消息閉塞,才給了薛董收買學政官員,收買內外簾官和謄抄小官試卷改名的機會。
「上個月鄉里已經統一報上登記了。」薛冒說。
「我覺得咱們還是得親自再跑一趟,將您的名諜從鄉里統一報上去的資料中提出來,然後找個大京的書院名下掛靠,到時候便以大京本地舉子的身份參加春闈。」薛清歡說:「正好,咱們在大京已經買了宅子,等到了大京后,咱們就把戶籍遷入大京,學籍本就是隨戶籍走的,您也算是名正言順的大京考生了,掛靠大京的書院應該不難。」
薛冒對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並不太懂,一般都是交給縣裡專門管科考的地方去辦,不知道還有這麼多講究。
「不過這些事情都交給女兒辦,爹爹只要安心讀書就好。」
薛清歡從重生回來開始,就已經在腦中想好了該如何去做,根本不需要薛冒操心半分。
「若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你別逞能,你爹雖然百無一用,但也斷沒有叫你一個孩子為我操心的道理。」薛冒略有愧疚。
「爹。」薛清歡正色喚薛冒:「我娘當年是因為您百無一用才願意嫁給你的嗎?」
「什麼?」薛冒不解女兒為何突然說這個。
「我說,您是我娘挑中的夫君,在她眼裡您會是個百無一用的人嗎?您有大才卻不自知。女兒已經沒了娘親,只有爹爹您了,您若將來有出息,別人自會高看女兒一眼,可您若一直這般妄自菲薄,那別人又將如何看待女兒呢?說到底,將來能為女兒撐腰做主的人,只有您了。」薛清歡怕薛冒在薛家那樣不受重視的環境中長大,難免缺乏自信,故意說了這些話激勵。
薛冒是玲瓏心肝,哪會聽不懂女兒的話,欣慰的撫過她的頭頂,說道:
「歡兒說的不錯,是爹爹妄自菲薄了。爹爹一定會盡全力為你掙個錦繡前程,將來呀,再給你找個門當戶對,會疼人好夫君。」
「歡兒將來想嫁什麼樣的夫君?先說與爹爹聽聽,爹爹也好替你往那方面多掙一掙。」薛冒轉而拋了個問題給薛清歡。
這可就把我們冰雪聰明的薛小娘子給難住了。
夫君?
她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呢。就她這恨不得把天捅穿了的性子,要找個什麼樣的夫君來配她呢?
難以想象。
**
在薛清歡和薛冒坐船離開全速奔赴大京的時候,有一小隊身手敏捷,訓練有素的黑衣衛悄悄潛入舟山縣,直奔童生巷,打探兩三日後,又悄悄離開。
半月後,大京某別院。
韓介馬不停蹄從舟山趕回大京,風塵僕僕,連衣服都沒來得及回去換就先來別院復命了。
通傳過後,他站在廊下等候,房內不時傳出咳嗽之聲,沒過多會兒,一行醫者自門內走出,由別院管家親自送出門去。
「進來吧。」
門內傳出話,韓介立刻躬身入內,見屏風后影影綽綽,主人像是在換衣服,韓介便在屏風外等候問話。
片刻之後,修長如竹節般的一隻手挑開屏風前的紗簾,走出一位十七、八歲,身量頗高的年輕人,年輕人一襲長衫,氣質溫潤,清俊秀雅,只是臉色蒼白,沾染了病氣,看起來略顯孱弱。
年輕人緩緩走出,腳步有些虛浮,韓介便要上前攙扶,被年輕人抬手拒絕,只見年輕人自己走到檀木椅前坐下,將手中一直拿著的小暖爐放在腿上,這才對韓介問:
「找著了嗎?」年輕人用稍顯沙啞的聲音問,簡短一句話后,年輕人將手置於唇前,接連兩聲輕微的咳嗽,像是牽動了什麼。
韓介拱手回稟:
「找到了。只是那薛家四房如今已不在舟山縣,據說是坐船來了大京,現在應該還在水上,算算水程,約莫六月初就能到。」
年輕人坐著似乎有點累,韓介邊說話,邊主動上前從軟塌上取來一隻大迎枕,讓年輕人靠在腰后。
「來大京了?」年輕人略感訝然,轉念一想,問道:「薛家可是發生了何事?」
韓介正想說這個:「是,大王猜的不錯,薛家如今已亂做一團。街頭巷尾都在傳,說是薛家大房娘子侵佔四房已故娘子的嫁妝和產業,為此不惜燒了薛家的庫房,如今那位大娘子已經被薛家休棄,逐出家門,薛家四房便是因此事而大受打擊,四房郎君一怒之下,乾脆帶著獨生女兒上京趕考來了。」
那被韓介稱作『大王』的年輕人,正是當今官家的長子,大大王趙肇,他是官家未登基時與一鄉野女子所生之子。因生母身份實在低微,又已故去,因此官家登基后雖將長子接回,卻始終未曾封王,只領一個大大王的頭銜。
趙肇默不作聲,兩手緊緊捧著小暖爐,用以緩解從骨頭縫縫裡生出的寒意,不過身體的寒冷並不能將他擊垮。
在聽到『薛家四房坐船來大京』的消息之後,大大王將小暖爐抱在心口,墨玉般的雙眸中閃過一抹冰消雪融,春暖花開的笑意:
看來,回來的並不止他一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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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王,2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