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無盡旋轉
身中數箭的公子和墩布條子撕扯著,後面排隊的兩個門客將那公子的兩個胳膊架住向後拖著,墩布條子上前一把扭住了那公子的脖頸,叫囂道:「老子看你是年輕人,又受了傷,不願跟你一般計較。老子只要一用力,你的小命就得交代到這兒。老子方才都聽見了,你還號稱自己是什麼世代貴族。呸!世代貴族用往天上飛嗎?!世代貴族躺在地上都要什麼有什麼,還用到這兒跟我們搶飯碗嗎?!」
考官一揚手:「鬧什麼鬧?!這是什麼地方?!要鬧回家拿證明…,哦不,回家鬧去!」
那公子的脖子被鬆開,接著破口大罵著:「這麼大歲數了,知道啥叫丟人現眼不?還用膝蓋走路。呸!你咋不把兩條腿砍斷,將鞋穿在膝蓋上呢?!看看咱倆是我飛得快,還是你跑得快!」
「老子今日沒功夫理會你!你敢不敢將你的家庭住址告訴我?老子去你家修理你。你敢不敢跟老子打一架?你離死不遠了!小心我找人修理你,早晚撞著你、找著你,找著你,打你,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滴!」
前胸後背各插著兩支箭的公子被兩個門客架著、雙腳離地,一邊蹬腿,一邊罵著,四處傷口突然湧出血來,兩眼一翻,沒有了聲息。
兩個門客將那公子放回掉落地面的地方,擺好最初的彎曲造型,沿著邊緣畫好了輪廓曲線,確認無誤后,匆匆回到隊伍里各自的位置。
考官從脖子里掏出一枚小印,張開嘴哈了半天氣,往跪在面前、捏著鼻子的門客眉心蓋了一個戳,隨後一指:「好了,到那邊排隊去吧!」
那門客激動地老淚縱橫,伸手抱住考官的腦袋往腦門兒上親了一口,隨即轉身躍起,朝著後面某一個似乎相識的門客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也就是打了一個勝利的暗號,一溜煙進入了另一隊列。
當一排門客望著那個不用膝蓋走路卻也走得飛快的身影羨慕嫉妒恨之時,「武」字牌子下的另一場交易已迅速完成。
「好!答的不錯。有什麼本事,亮出來看看。」
只見這門客起身後,將右手放在嘴裡吹了聲響亮的口哨,過了大半天,在場眾人看看天、看看地、摸了摸身體、聞了聞空氣,都沒有感覺一絲異樣,於是用異樣的眼神看著這門客時,一頭驢拉著一輛木板車,以一種滄桑歲月消磨掉了當年拳打油麻地、腳踢銅鑼灣的叱吒風雲的驢脾氣的從容姿態,耷拉著腦袋緩緩走到了眾人面前。木板車上,放著一個碩大的圓形木板,木板上分佈著四個可以調節鬆緊的皮圈。眾門客圍了過去,這啥玩意兒?
「哈哈!沒見過吧?沒玩兒過吧?想不想見識見識?來來來,搭把手。」
在那門客的招呼下,幾個被好奇心驅使的門客將圓形木板抬了下來,直立在地上,隨後推到了距離考官不遠處。
「來來來,幫幫忙!」
驢車上又卸下一個沉甸甸的支架。
支架抬到了圓形木板旁。
「來來來,抬起來,誒~,對對對,往左一點,再往右一點,好,放…」
一個能三百六十度旋轉的轉盤組裝完成。
「那個…,哪位仁兄敢挑戰一下。」那門客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打開里三層、外三層,幾支飛鏢映入眼帘。
眾人這才注意到圓形木板上密密麻麻且毫無規律可循的印跡,尤其中間隱約閃現一個人形的痕迹,瞬間恍然大悟。
「誰上去試試?我可是苦練了十幾年,人格擔保,絕對安全!」
現場鴉雀無聲。
沒有人配合,這可怎麼辦?
那門客的目光在現場掃視著,咦?那不是躺著個現成的嘛!
身中四箭的公子被幾個門客抬起來。可是,這位公子背後的兩支箭咋就這麼礙事兒呢?!管不了那麼多,拔了再說!於是,那公子的四肢被固定在皮圈上。那門客由於擔心這位公子在表演過程當中突然詐屍,干擾了自己多年苦練的準頭,還對皮圈進行了一一檢查,並一一加固。
那公子胸前刻著的「黑暗」和「無助」此時顯得異常的應景。尤其是扎在「暗」字和「無」字上的兩支箭,把世間的黑暗和人心的無助詮釋的入肉三分、淋漓盡致。
在黑暗和無助中苦苦掙扎的人,離開了人群將沒有活路,進入人群中將任人擺布,毫無反抗之力,毫無翻身可能。
此時此刻,四肢被牢牢綁定,胸前扎著兩支箭的公子猶如剛剛被公開處決了一般。那門客為了測試一下圓形木板的結實程度,邁步上前將木板轉動起來。隨著木板轉動的公子此時可能在天旋地轉、上下顛倒之間穿過了撕裂時空的黑洞,神遊到了西天大雷音寺,正在佛祖的大殿外因為見不到作為人間最後一線希望的佛祖,用剛剛學會的接化發和五連鞭與兩個油光粉面、大肚溜圓、吃拿卡要、雁過拔毛、永不嫌多、啥也敢要的和尚大打出手…
有可能,有的人或有的神跟那兩個和尚是一夥的。否則,那遍地的金磚和金碧輝煌的殿宇,又從何而來。不遠**前來尋找人間最後一線希望的人們,進門之前無不貢獻出所有,最終淪為虔誠的被割了一茬又一茬的韭菜。世界上凡是主動登門而進去的門,門外無不是排著隊的一棵棵韭菜,門裡無不是鋒利無比的鐮刀。
雞舍的大門裡,成千上萬隻被關在密密麻麻的一個個小格子里的只會下蛋的雞也與韭菜無異。雞餓肚子時撒一點飼料的成本還是要有的。飼料進入雞的肚子里,雞這個雞蛋加工廠才有了生產成品的原材料。每隻雞所創造出來的價值被劃分為高產雞、中產雞和無產雞。高產雞自然擁有最好的飼料,位於整個雞舍食物鏈的最頂端。中產雞當然需要注射更多的催產葯,也就是你想吃什麼不一定能吃到什麼,不想吃什麼卻必須吃什麼,來來回回之間,各種光明前景和人生雞湯一通忽悠,各種鼓勵措施和刺激手段一通施展,各種實驗設備和注射針劑一通招呼,各種搖滾音樂和電音嗨曲一通快放,各种放大鏡片和聚光燈管一通照射,還就不信了你從一天下十個蛋不能一夜之間下出五十個蛋,再到一百個蛋,而且還都是蛋殼外面自帶商標和廣告的雙黃蛋。至於那些皺著眉頭憋了半天才擠出一枚雞蛋或者已經絕產了的無產雞,則無需浪費摻著沙子的飼料成本,直接抓住脖子拎出來依次扔進拔毛車間、開膛車間、烤爐車間,用支離破碎的生命貢獻出最後一點剩餘價值。高產雞品著紅酒、開著派對。中產雞通宵達旦、夙興夜寐。無產雞雞毛遍地、雞去籠空。源源不斷的雞蛋在一條條滾動的皮帶上傳送。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雞舍,一隻只活蹦亂跳的雞走進這裡、走進那裡,不是被拔光了毛就是被燉進了鍋,誰也不給下一個地方多留一根雞毛的機會,誰也不給下一個地方還能看見雞的可能。當吸血的觸角無處不在,且無所不用其極的資本的機器停止運轉,天下已經無雞。
會飛的雞是不被允許的。哪只雞敢飛起來將自己區別於地面上所有雞飛蛋打、你叨我啄的雞,只會被砍斷翅膀扔進幽暗的雞舍,在幽閉症中反思自己的錯誤,直到承認以及確認自己是一隻雞。其中不乏根本不是雞的鳳凰以及所有會飛的其他。
由此看來,那位公子在大雷音寺的渡劫之旅一時半會兒還結束不了。在互相攀比、相互戕害的世界里,沒錢送禮或不會送禮的所謂能力出眾、出類拔萃、鶴立雞群、風骨硬朗的懷才不遇、處處碰壁的倒霉蛋兒們,在佛界和人界都處處是劫。即使你能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卻還在人家的手掌心裡死死攥著,五行山下的五百年也許足夠讓你幡然醒悟其中道理,最終低下高傲的頭顱,彎曲僵硬的膝蓋,捲動笨拙的喉舌,露出違心的微笑。神仙可以用五百年想明白一個道理再用幾千年幾萬年去實踐道理、升華道理。生命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凡人躺在棺材里的時候,無論是執迷不悟,還是執迷不悔,都已經失去了與時間賽跑、與命運抗爭的機會,永遠閉上眼睛那一刻,一切變得,毫無意義。
沒有仙丹的人間,想明白一個道理的時間很短,明白早的人和明白晚的人以及至死也不明白的人,拉開了被人世間公認的名與利、成與敗、榮與辱的距離。
在場門客可能是寄希望於某門客不出意外的當場扎死某門客,於是在未來減少一個雖然現在英雄氣短、壯志難酬,但是身懷絕技且后坐力極強,難保哪一天會不飛則已、一飛衝天的門客的潛在威脅,都滿懷期待、迫不及待的瞪大了眼睛。
轉盤停止了轉動。
那門客站在距離十幾步遠的地方,自信滿滿的舉起一支飛鏢,用力投擲之下,飛鏢正中那公子的頭頂上方。接下來,這位門客採取胯下飛鏢、轉身飛鏢、後仰飛鏢等高難度動作,將幾支飛鏢釘在了那公子的脖子兩側、兩腿之間等極易導致擦槍走火、終身殘廢或當場斃命的地方。
表演仍未結束。那門客在考官呆若木雞的目光鼓勵下,取下木板上的飛鏢,使出洪荒之力將木板轉動起來,又回到射擊位置,用一塊布條將自己的眼睛蒙住。
飛快轉動的幸運轉盤上,到處是那倒霉的公子的頭和腳,以及所有部位。
蒙住眼睛、手拿飛鏢的門客轉了向。這位門客朝著考官的方向比劃了兩下,第七感的感覺有點不對,又轉過身面向一排門客,那一排門客頓時炸了窩,一個個東躲西藏、抱頭鼠竄。一個膽大的門客爬到這位門客近前,從其背後站起來,扶住其肩膀調整了一下射擊方向,又迅速撤離。
那門客轉身說聲謝謝,結果又對準了考官,恰恰此時轉盤上的公子突然從西天大雷音寺一個筋斗雲趕了回來,此人見沒見著佛祖不知道,不過從其震蕩轉動、響徹雲霄的慘叫聲中不難得出答案,佛祖估計是沒見著,且就算回來后命喪當場再回去一趟,結果還是一樣的見不著。那公子在飛速旋轉中以為自己在穿越黑洞,雖然過程過於恐懼,卻仍抱有一分穿越后抵達一個給自己站在一條公平的起跑線上展現才能的機會的世界的希望,但願那個世界沒有冷若冰霜的壓迫和貪婪成性的剝削。飽含希望的叫聲為不遠處的盲射提供了坐標,且這個希望距離徹底的絕望似乎只剩了咫尺距離,距離之間將沒有距離。
幾支飛鏢被同時舉起…
一排門客用手捂住了雙眼,在指縫間等待著看來毫無意外的意外的結果。
「停!」考官舉起右手。
「本考官已經見識了你的本事。你可以過關了,過來蓋章吧!」
一枚不蓋上就不能進入下一個環節,且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繞不過去更飛不過去,不剝你幾層皮、掉你幾斤肉,讓你把生而為人最寶貴的東西主動雙手奉上,且免費告訴你世界真相和社會現實的小印章再次從考官的脖子里掏了出來…
仍蒙著眼睛的那位門客甚至顧不上扯掉布條,就準確無誤的來到了考官面前,眉心處多了一個紅色的印記,接著又準確無誤的奔向了下一個考場。明明看清真相仍然蒙著眼睛裝沒看見的人都很清楚,睜著眼睛看見了路也無路可走,蒙上眼睛裝糊塗照樣走在陽關大道上暢通無阻。
前面有樣子,後面也不傻。
下一個門客跪在考官面前時,其身後的門客們極其自覺地轉過身去,相互間握手言歡、噓寒問暖,一派溫馨景象。
當下一個門客展現其非凡的本領時,其他門客心知肚明前面的交易已經完成,如何阻擋也是無濟於事、於事無補,事情補不了,乾脆補補台算了,於是在那位門客面前站成一排。只見那門客抓住最前面門客的手輕輕一抖,一排門客都如同被振飛了一般向後倒去,躺在地上叫苦連天、痛不欲生。接下來,那門客站在中間,眾門客起身包圍上來,任憑周圍的任何一個門客如何攻擊,但凡觸碰到中間這位門客都如同觸到了三千萬伏電壓一般,不是渾身抽搐,就是頃刻倒地、昏迷不醒。仟韆仦哾
「好!這才是真功夫!這才是那個什麼…,什麼會武術、誰也弄不住。」在考官的叫好聲中,又一個門客過了關。
眾門客紛紛起身鼓掌表示祝賀!
不遠處的幸運轉盤還在飛速旋轉,一個孤獨的靈魂睜大了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看不清,什麼都在沒有是非、沒有對錯、沒有好壞的旋轉中旋轉…
另一排號稱提起筆來便會舞文弄墨,張開嘴來便能出口成章的門客,此時也在一個公轉加自轉的無盡旋轉中旋轉著。整個世界旋轉起來,也就不分上下,不分左右,不分正反,一切都是那麼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