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冷意

()雖然剛經歷出宮避難，可因為出去的時間短，戰爭又漸漸平息下來，到了年根下，宮裡人都忙忙碌碌準備過節了。因是大捷，皇帝下令在上元夜在宮中舉辦宴會，宴請以郭子儀為首的功臣們。又令皇子、公主們，和近臣們準備節目，穿插在伶人表演中間，為宴會助興。旨意一下達，皇子公主們年歲都還尚小，不太在意，有孩子的后妃們開始暗自琢磨了，想著出幾件新樣兒的節目，利用這個機會為自己和孩子在皇帝面前博取個笑臉兒。養好傷的小橘子剛剛被接了回來，成為了內監中少有的出了宮卻能再回來的特例，此時被小丫頭們圍著問這問那，打聽宮外莊戶人們的家長里短。敬敏從郭子儀府里回來后，本來心裡存著小小的不爽，被小橘子回來的喜事兒一衝，便忘了大半。這時琢磨著讓小橘子弄兩件兒應景兒的玩意兒過年樂呢。在這處處張燈結綵的宮裡，還是有幾處顯得異常冷清的宮室，敬敏的生母崔氏所住的院子就是其中之一。崔氏正持著繃子刺繡，旁邊的翠縷幫著捻線穿針。一陣簪環之聲越來越近，獨孤貴妃在眾人的環繞下走進了院子。崔氏迎了出來。院子里的丫頭們正無聊，四處隨手掛那些宮裡派發下來的紅燈籠，見了貴妃進院，興奮地聚在一團行禮，卻偷偷抬頭看，躲在後面的丫頭們嘰嘰喳喳地小聲談論著什麼。這些丫頭們進宮之後都是專門有人教過宮規的，按理說即使是初次見到貴妃，也不至於如此。見崔氏房裡的丫頭們都這麼不體面，獨孤貴妃有些驚訝，卻只當看不見，挽起崔氏的手，兩人親熱地進了屋。崔氏聽到吵嚷，馬上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失去了皇帝的寵愛，她如今景況慘淡，這些年來又一直刻意保持低調，日子過得異常平淡。這群小丫頭們自從跟了崔氏，便很少出這個院子，突然見到貴妃來臨，院子里多了生人，自然是要很好奇地聚集來看。進了屋，丫頭們把獨孤氏的狐皮斗篷接過。原來獨孤氏裡面只套了件開胸小襖，俏麗修長的身材給灰暗的屋子添了一絲春意。又聽得丫頭們嘀嘀咕咕議論如何比照著獨孤氏來打扮自己，保養自己的身材。獨孤氏心道自己可是要好好整治一下宮女們的作風了，不然這宮裡的規矩真是形同虛設了。丫頭們奉過茶，崔氏也不多客套，問道：「貴妃娘娘來妾身這裡有何貴幹？」獨孤貴妃笑道：「就是皇上說的上元夜裡宴會的節目，姐姐這裡還是這麼冷冷清清的，姐姐看看淑妃妹妹，親自帶著丫頭們教八公主舞蹈呢。」崔氏漫不經心地說：「皇上下旨令孩子們準備，妾身當娘的瞎摻和什麼。孩子愛怎麼折騰去怎麼折騰去，做得好做不好都是她的事情。」獨孤氏一怔：雖然皇上說的是讓孩子們準備，可是沒說不能找人幫，崔氏這當娘的先撂挑子了，讓敬敏一個孩子怎麼折騰？弄不成還是小事，若是由著孩子安排，有什麼不注意的地方觸了忌諱碰了霉頭可是吃不消。獨孤氏耐心勸道：「雖說皇上說是讓孩子們想，可是孩子們畢竟還小，能想出什麼體面的節目來啊。咱們當娘的還是得幫著孩子們多想想——難得有這麼一個在她們父皇面前露臉的機會，孩子們因為親娘不幫襯吃了虧，總會有怨氣的。」崔氏臉上一直淡淡的，看不出什麼表情來。嘴裡的話也是軟軟地聽不出什麼特別的語氣：「敏兒素來愚笨，就是教也教不成個樣子。妾身最近身體不適，實在是沒這個體力也沒這個耐性替她想了。」說著又拿起繃子，襯這個空兒又補幾針。獨孤氏看著崔氏這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顯得哭笑不得，沉默了一會兒，見崔氏還是不抬頭，無奈地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當了這麼多年母親，我還真沒見過像姐姐這麼疼孩子的。皇子們還好，平日功課皇上總會過問。公主們一月里能見到父親幾面？能和父親說幾句話？只怕平日都卯足了勁兒想在父皇面前露臉呢。上元節這麼好的機會，讓孩子們表現一下。往小了說，在父親面前盡個孝意；往大了說，若是博得皇上好感，來日指婚也好挑個好人家。姐姐卻白白浪費了孩子的大好機會。既然姐姐不幫著孩子，那我主掌後宮這麼多年，也可以算是孩子們的嫡母了，作為母親我就幫敏兒一次。」丫頭們續上熱茶，獨孤氏潤了一下嗓子，接著說下去：「我本想著讓慧兒和嫻兒合著出一個節目，怕慧兒自己有想得不周全的地方，她沒有親娘的孩子，凡事小心慣了，有什麼不知道的也不好意思問，我這裡一併替她想了。剛剛問了慧兒，她願意了，明兒起就到我那裡和嫻兒一起練，我給她們編舞。現在看姐姐也不幫襯敏兒，那我乾脆把敏兒也合進來，三個孩子一起肯定差不了。姐姐若是同意，那妹妹就讓敏兒到我那兒一起練了。」獨孤氏說了這一套，等著看崔氏是不是還這麼不經心，讓女兒被人像敬慧那沒娘的孩子一樣對待。沒想到崔氏又淡淡地說：「那妾身就替敏兒多謝貴妃娘娘相幫了，敏兒有幸練習貴妃親自編的舞，也是她的福氣。」雖然說的是感激的話，可是從她的話里卻聽不出一絲感激的語氣。獨孤氏被噎到了，有些尷尬，心道：「我為你生的丫頭這麼費心，卻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疼你的女兒，你這個態度成個什麼樣子。」臉兒上終究訕訕地，想發作又不好意思，覺得還是自找沒趣，嘴裡找些萬金油式的問候，東一句西一句地扯著維持體面。正是臘月，崔氏的住所本就因為爐子燒得不好，溫度略低。這一冷場，屋子裡瀰漫著一股說不清的寒氣。獨孤氏習慣了自己宮裡暖暖的床，來時仗著斗篷保暖，穿得薄了些，一連打了幾個寒戰。又看看崔氏的臉，越發覺得沒有一絲熱乎氣，實在坐不住，帶了丫頭們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