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祝君好運
汪嵩已經好久沒有為錢發過愁了,自從黃茜分手后,他就過上了如龔玉般「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過年發錢時本是給下半年預備了一部分,沒成想新年才剛開始就又來了這麼一出,錢包瞬間就癟了下去。
「唉,錢吶,要掙錢吶。」
汪嵩躺在床上喃喃自語,閉著眼也怎麼都睡不著,在床上攤了半個小時的煎餅后,終於是放棄般地坐起身來,走到屋外敲了另外兩個兄弟的門。
「是我,你倆還沒睡吧?」
汪嵩小聲地哈著氣兒音。
「沒呢,兄弟,等會兒啊。」
其中一人應了一聲,過會兒便過來開了門,招呼著汪嵩進去:
「我倆還在收拾呢,怎麼了?來來來,進來說。」
「不了不了,」汪嵩擺了擺手,「我就是記得你一般都會在家裡放幾瓶酒來著,不知道現在還有么?借點。」
「嗨,我當是什麼事兒,有,等著,我給你拿。」
那兄弟說完后便轉身回去翻了會兒箱子,末了從箱子里拎了瓶酒出來遞給了汪嵩。
「行,謝了啊,」汪嵩道聲謝后,將酒接過來一看,「嚯,悶倒驢?我靠,68度?」
「嘿嘿,我就好這口,」那兄弟怪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並告訴汪嵩,「你要是睡不著覺的話,喝兩口就行了,可別多喝,喝多了第二天可是要頭疼的。」
「嘖,兄弟知我,行,謝了。」
汪嵩沒跟他客氣,接過酒後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坐在床上,擰開瓶蓋,仰頭就是一大口。
一口頂兩口。
汪嵩在睡意襲來時腦子裡莫名其妙地蹦出來個疑問:
「悶倒驢?我是驢?」
初八,設計院開了工,新一年的工作跟舊一年並沒什麼不同,大家仍是融融洽洽地相處著,去年夏天被晒黑的眾人終於又恢復了原來的膚色。
表面看起來沒什麼不同,可各人必有各人的焦慮,比如龔玉還在看大學時的聊天群,某天,群里正在討論職稱的事兒時,她才發現原來大學畢業一年後就可以申請初級職稱,而自己對這些事兒一點都不知道,生生耽擱了一年;比如汪嵩又開始時不時地看起了銀行卡里的餘額,盤算著自己在下次交房租前能不能攢夠錢;再比如宋澄澄,會跟柳琪琪說這個公司距離自己對象的公司太遠,以至於她跟對象倆一個周最多只能見兩次面,明明都在同一個市裡工作,戀愛談得卻像是在異地戀。
可這些各人的焦慮只會存在於各人心中,旁人或許知道,聊天時會互相開導幾句,但沒人會真正花心思去對他人的焦慮感同身受。
2月末的時候,汪嵩剛跟雷俊吃完飯,雷俊走到門口時說要出去一趟,便直接拐了彎兒出了大門,汪嵩剛想推開辦公室的門,就聽著屋內龔玉連聲的吼叫:
「滾!滾!滾!」
汪嵩驚了,尋思著裡面是怎麼個情況?他站在屋外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正在這時,他又聽到了王承的聲音,聲音要比龔玉的小,但汪嵩在屋外聽得倒也清楚。
「從來沒人敢這麼跟我說話!」
汪嵩雖然還有點搞不清狀況,但他覺得自己應該立馬進去,別回頭這倆人再打起來,那可就變成辦公室刑事案件了。
說進就進,汪嵩立馬推開門,發現原來辦公室里不光只有這倆人,宋澄澄和祝超也在裡面。
「行了行了,都冷靜一下,平時都好好的,一句話說擰了而已,都消消火。」
祝超急著往外拉王承,直接把王承給拽出了辦公室,而一直站在一旁的宋澄澄不知怎麼的面上卻有點尷尬,磨蹭了一會兒后也跟著祝超他們一起出去了,剩下龔玉坐在那裡一臉的苦笑,這更是讓汪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怎麼了?」
汪嵩問她。
「沒怎麼,」龔玉仍舊回答得很快,「自作多情了而已,別再問了。」
「唉,二傻子。」
2018年3月20日。
「我不等了。」龔玉突然跟汪嵩說,「不管對方續不續簽,我都確定要走了,既然離心已起,不管是3月還是10月,在我這裡都沒有什麼區別。」
「嗯,走吧,我手上還有項目,還得過段時間才能辭。」
汪嵩點點頭,臉上一點都沒有意外,畢竟在前一個月龔玉和王承吵完架后,汪嵩就已經有了龔玉必然干不到十月的預感。
「你不用跟我一起,我辭職是我的事情,沒說要拉著你一起,你想留下的話就再等等,說不定等到十月就又續簽了呢。」
龔玉很詫異地看著汪嵩。
「嗯?」汪嵩也是很詫異回看著龔玉,「正如你所說,我辭職也是我的事情,並不是因為要跟你拉幫結派地共同向公司甩臉,我們都有各自的思量不是么?」
「哈哈,也是,」龔玉笑著點點頭,「不好意思,我好像又自作多情了,不過你想好下一步該怎麼走了么?」
「暫時還沒有,」汪嵩搖搖頭,「不過我大概會轉行吧,去干銷售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啥?」龔玉愣了一下,「怎麼要轉行呢?干設計的話到後期也是挺掙錢的啊。」
「是挺掙錢,」汪嵩說著「是」,頭卻搖了搖,「但我等不了了,我想快點掙錢,越快越好,我不想再因為攢不夠房租而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了。」
「可是做銷售也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龔玉猶豫地說。
「我並沒有把它想得很簡單,相反,我認為做銷售也很難,」汪嵩深吸了一口氣,「這樣吧,我換種說法,做銷售掙錢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做夠設計了,在大學時,我把設計師想象成了一個很高大上,呃,至少是很光鮮、很酷的職業,但在工作的這兩年我是真的發現了,前輩們自嘲是『設計狗』也不是沒有原因,這些工作任意地破壞著我的每一個周末,最後卻給不了與佔用我的時間等額的回報,我何苦呢?去干銷售不好么?同樣是要陪著笑臉,可人家給錢就是給錢,不給就是不給,可不會像某些甲方一樣用人不給錢還自詡大爺。」
「唉,行吧,你自己想好了便好,只是不知道為何,兄弟,我老覺得你今天的情緒不大好。」
龔玉嘆了口氣,決定不再多問。
「嗯,我能覺出最近自己的情緒確實不大好,但沒關係,等辭職以後休息一段時間,或許就會好起來,」汪嵩笑了笑,轉而問龔玉,「行,別說我了,你呢,有下一步的打算么?」
「啊,有的,」一說起自己,龔玉的眼裡突然冒出些光來,「我一個同學說他們公司還在招人,可以介紹我過去,說是還有不少的空缺呢,你要不要過去一起試一下。」
龔玉的話剛說完,卻發現汪嵩臉上的表情怪怪的,看著是想笑卻又硬憋了回去的樣子。
「那個……」汪嵩憋了好一會兒才恢復正色,「你先去吧,等你在那個公司里坐穩后我再去投奔你。」
「行行行!我等你哈兄弟。」
龔玉說著就樂得直抖腿,看著就好像已經胸有成竹了一般。
2018年3月24日。
汪嵩知道龔玉要走,可萬萬沒想到她會以這樣一個方式離開,汪嵩盯著龔玉腦袋上的一頭綠毛,非常費解地憋出一句來:
「你腦袋是被驢給踢了么?」
「呃,哈哈,」龔玉嘻嘻哈哈地抓了把自己的頭髮,怪不好意思地接話,「腦袋可能沒被驢踢,但頭髮絕對是被驢給踩了,你看,這不都是驢蹄子上沾的草給染的么?」
「……」
汪嵩一言難盡地看著龔玉,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哎呀,其實我沒想著染這個顏色來著,你相信我,我腦子還是正常的……」
龔玉尬笑地解釋著。
「正常嗎,我沒看出來……」
汪嵩不相信。
「真的,我真沒想染這個色兒,就是我本來想去理髮店染個稍微鮮艷點的淺棕來著,結果我的髮型師就跟我說淺棕都已經是老土的顏色了,不夠個性,讓我再挑挑別的顏色,我就想著反正我要走了嘛,染就染唄,於是我就看中了個冰藍色……」
「你管這叫冰藍色?你什麼時候瞎的?」
汪嵩突然指著龔玉的頭髮怪叫,並且嚴重懷疑龔玉得了突發性色盲。
「怪叫個啥?」龔玉一拳捶在汪嵩的肩上,「你仔細看看,它確實是泛著藍的!」
「哎呀,哎呀,」汪嵩湊上前去仔細地辨別著龔玉頭髮的顏色,發現它還真是個藍的,「你做這頭髮給他錢了么?」
「廢話,連漂帶染,四百五呢!」
「你不該給他錢的,好好的一個冰藍色讓他給染成這樣,要我就倒過來找他要錢。」
汪嵩嘖嘖有聲地感慨著。
「就是說啊!」
汪嵩本是調侃,誰知龔玉卻認同了他的說法。
「他給我抹漂白劑的時候把藥水給抹到了我的頭皮上,結果導致我的頭皮過了敏,給我漂第三遍的時候我腦袋就疼到不行,疼得我喊停了第四遍,上色的時候頭上更是痛到難忍,沒辦法,就算沒染夠時間也只能洗了去,所以才會整出這麼個不藍不綠的顏色……哎呦喂,你都不知道我當時遭的那個罪啊,我是真想著打個120去醫院看看來著……」
「我去,」汪嵩這下徹底無語了,「花錢找罪受,說的大概就是你了。」
「可不嘛……」
龔玉一臉的悲痛。
事實表明,龔玉這一頭綠毛的殺傷力果然很大,她去向任姐申請辭職的時候,任姐覺得她腦子被驢踢了,去向高哥提交辭職報告的時候,高哥覺得她腦子被驢踢了,半路遇到某位大領導的時候,大領導差點讓她直接走人。
「別別別領導,別著急攆我,我過幾天就走了。」
龔玉趕緊告訴領導自己已經提交了辭職報告,以防真的被當場趕出公司。
那可真是丟人丟大發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龔玉提交離職報告后的當天下午,宋澄澄也跟著提交了辭呈,理由是公司離她將來結婚的房子太遠了,不方便。
「哈哈,你都有房子了,我卻還在為房租發愁,哎呦,好酸好酸。」
汪嵩打趣著宋澄澄。
「切,我不光有房子,我還有對象呢。」
宋澄澄繼續往汪嵩的嘴裡塞著檸檬。
「哎呦哎呦,酸得牙疼,牙疼!」
龔玉在一旁更給面子地演起了戲。
「哈哈哈!」
三個人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團。
「其實,龔兒啊,如果這份工作會一直像我剛來時那麼充實、那麼有挑戰的話,哪怕距離再遠,我也會堅持下去的。」
宋澄澄笑著笑著,突然感慨了一聲。
「我原以為那才是在這個公司里工作的常態,沒想到卻只是偶爾,而像現在這樣天天坐在這裡磨著數字的工作並不是我想做的,那會讓我感覺自己像是在『混吃等死』,毫無繼續做下去的激情和動力。」
「明白。」龔玉表示理解,「但咱們之所以感到自己是在『混吃等死』,只能說明咱們的能力還不夠,我們若是能像其他的哥、姐一樣,能夠獨自挑起一方的大梁,每天都能處理不同的事情,大概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吧。」
「我同意,」汪嵩在旁邊點著頭,「所謂『混吃等死』,不過是咱們的能力還沒滿足野心罷了。」
2018年3月31日,龔玉和宋澄澄提交辭呈后一個周,待所有的工作都被交接完畢后,高哥安排了兩人的離職。
2018年4月15日,汪嵩提交了辭職報告,24日,汪嵩離職。
2018年7月24日。
汪嵩在大清早突然接到龔二傻子的微信,微信上說她已經離開了川山,想要趁著年輕去大城市裡闖一闖。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請繼續努力,祝君好運。」
汪嵩以微信送別,此時汪嵩早已入職一家軟體公司,主要負責本公司在川山地區的軟體銷售,而他那一頭好不容易才重新留出的長發也再次被剪了個乾淨。
2019年,7月24日。
汪嵩的微信好友達到了上限,他開始清理通訊錄里的「好友」,當他在通訊錄里翻到龔二傻子時,這才發現那個頭像已經沉寂了很久。
點開聊天框,裡面一片空白。
汪嵩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換了手機。
點進頭像,右上角,刪除好友。
汪嵩握著手機,突然想起一年前自己給龔玉送別時說的話,他突然後悔了,應該問問龔玉她現在到底怎麼樣了,革命到底步入正軌了沒,可他又覺得自己不該去打擾龔玉,畢竟成不成功的,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革命友誼」之所以是「革命」在前,「友誼」在後,那是因為大家是有了相同的革命目標后才會發展出互相扶持的友誼,當革命不再存在,友情變淡也就沒什麼好感慨的。①
但汪嵩還是相信,哪怕自己現在刪了龔玉,在將來兩人見面時,仍不會因這一刪而生出嫌隙,必然還能耍著嘴皮子互相懟來懟去,當然,那也得是在有生之年還能再見的前提下。
註釋:①,個人胡扯,經查重,暫未發現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