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梅花香自苦寒來
寂然飯畢,紅淺和輕玲服侍著沈安雁漱口凈手。
卞娘望了一眼更漏上的時辰,道:「姐兒,現下約莫還有些時辰,要不歇會兒再去靈堂吧?」
沈安雁搖了搖頭,面色沉靜地起身,「不了,還是早些過去吧,畢竟能和父親待的時間只剩下這兩天了。」
說到末,她不由得凄然。
卞娘見此也不再多勸,只是吩咐著紅淺輕玲收整席面,然後讓承沐將箱籠里的白衣拿來。
承沐應聲去找,卞娘這才回頭叮囑幾句,「姐兒,今日是最後一晚守夜了,其他姐兒哥兒按理說都會過來,旁人還好,單是玉姐兒和顧氏母女平素與你不少過節,你可得小心些了。」
沈安雁點點頭,像是想起什麼問:「那我叔父也會來嗎?」
將白衣拿過來的承沐噗嗤一聲,「姐兒,您這話便是多餘,昨個兒二爺也守了靈,不過因皇帝急召緣由,匆匆去了皇宮,而姐兒您又因下雨路滑崴了腳,去晚了,這才和二爺錯過了相逢的時間罷了。」
沈安雁皺眉看向她,「現在是何時,竟容得你在此嬉笑怒罵?」
承沐臉色遽變,沈安雁卻將輕玲叫了過來,道:「今日你便隨我和卞娘去守夜罷。」
承沐聽到這話卻是臉色都青了。
她是沈安雁貼身侍女,是侯爺府內一等一的丫鬟,也因此,平素這些下人對自己格外有禮。
縱使同一個房內的輕玲和紅淺也是少不得說些巴結奉承的話。
可是今日沈安雁不讓自己跟前伺候,反倒讓輕玲一同陪往,豈不是當著眾人的面打自己的耳光?
沈安雁將她臉上神情悉數看在眼裡,不由沉了嘴角,「怎得?倒是心裡有怨?」
承沐哪敢,遂忙不迭地搖頭,「是奴婢自個兒做事沒分寸,怪不得姐兒。」
沈安雁點頭,輕飄飄地道:「你明白就好。」
然後看到一旁略躑躅的輕玲,「你平素不怎在我跟前做事,少不得手腳粗苯一些,今日你雖隨我去守夜,但只消在旁跟著看著便是。」
輕玲頗有些受寵若驚,姑娘這話豈不是有抬她之意?
只是一等丫鬟只能有一個,若自己真被抬了,那承沐如何?
想到這裡,輕玲有所感地望向承沐,見她臉色已黑如鍋底,頓時為難起來,「姐兒,這.......」
沈安雁並未給她再話的機會,只是將身上白衣褶皺捋了一遍,道:「走罷,免得去遲了又是一場風浪。」
沈安雁這話並不假。
前世這天的昨日,叔父不在靈堂,自己趕去的時候,她那個二姐姐沈安霓便囂張得厲害,找機會拿她錯處,儘可能刁難她,卞娘為了守護自己還生生挨了一巴掌。
雖說這已是前世恩怨,但沈安雁並不想就此算了,沈安霓打卞娘的這一巴掌,她遲早要她還的。
輕玲聽到沈安雁不容置喙的話,咬了咬唇,一併跟了上去。
卞娘將這些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方才提起二爺,乳娘難免想到這次二爺大勝而歸,竟然連半分爵位都未進,只是得了些珠寶布匹,不禁意難平。」
卞娘所說的事,她有印象。
因外虜造兵,駕馬率土,以洶洶氣勢連吞淮河、岐嶺兩境,驚得聖上連番下折,讓自己父親領萬千兵馬先行格擋,后以林國公駕糧草援應,征戰數月,才凱旋而歸。
如今父親身死,這次功名,自然皆入林國公囊中,何談叔父分這一勺羹說?
不過她身為林家未來兒媳,這般的話自然不能說出口,於是沈安雁只是回道:「叔父不會在意這些。」
「自是的,」卞娘點頭,「二爺心胸寬懷,不會計較這些,況且得了功勞的還是姐兒日後的夫家林家,二爺便更不會介意了。」
說到這裡,卞娘不免惋惜,「只是姐兒的婚事得后延了。」
沈安雁巴不得,莫說延後了,便是這門親事取消了才更好。
前世這個時候,她並不像如今這般了解林淮生,只是從旁人口中聽得此人年少便戰功赫赫,但鮮為宅心仁厚,加之身份,世襲爵位,無上尊榮,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夫婿。
沈安雁便因此暗許芳心,後來嫁過去,發現林淮生真如旁人所言,便更是死心塌地,一心期盼著夫婦和諧的生活。
可哪知,就在沈安雁以為自己逃脫了顧氏母女欺壓,從此過上安寧生活,卻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從這口深井,跳到了另外一個深淵罷了。
林淮生根本不如外人稱道那般心胸開闊,反而生性多疑,一點小事氣不順便毆打她。
想到這裡,沈安雁輕蔑地扯了嘴角,「想來林國公府是會體諒的。」
一番言談,幾人走到了靈堂。
沈安雁來得較早,現下四下無人,只有入目一口白棺,和供人燒紙的火盆,其餘的只有白布隨風而搖。
沈安雁脫去輕玲的攙扶,走上前,站定在棺旁,衣袖下的手漸漸攥緊,滿腦子充斥著萬夢凡對她說的那句:她的父親並非蠻夷所害。
萬夢凡能說出此番話,必定兇手在金陵城內,不若她是不會知道的。
沈安雁微微閉了眼,復睜開。
現在的自己能力太弱小,只能暫且維持自保,只待她韜光養晦余日,暗中查明真相,必定為自己父親報仇!
想到此,她擲裙逶地,於靈棺前雙手合十,望著正前方的『奠』字,心中凄然默念:還望父親在天之靈,庇佑女兒,為您早日尋到真兇,報仇雪恨。
卞娘在旁看著不住抹淚,往年侯爺在時,縱然顧氏母女和玉姐兒如何看姐兒不順眼,但至少有些收斂,現在侯爺撒手人寰,姐兒失了這麼個支柱,也不知日後處境該有多麼艱難。
主僕傷心時節,外面傳來橐橐腳步聲。
沈安雁微微眯眸,心道,該來的,終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