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臘月十二
臘月十二這天對於尋常人家是個普通日子,無非便是比臘月十一這天距離過年更近了一天。
臘月十二是雲天祉的生辰,過了今日少女便到了雙十年紀。待到明年中秋便會與青梅竹馬的宋繼辰完婚。
只是少女素來並不喜歡喧鬧,以往的生日也是與父親弟弟和宋繼辰等家人一起。少女會在自己的芭蕉小築親自下廚做上幾個男人愛吃的小菜。更確切的說,是做上弟弟雲雪瀾愛吃的幾道菜。
少女也並未白疼自己的弟弟,雲雪瀾從董事起便和姐姐學會了煮麵。往年今日從男孩變成少年的雲雪瀾都會親自為姐姐下上一碗面,裡面只放幾棵青菜葉子打上個荷包蛋。少年並不知道自己煮的面是否姐姐常常和自己提起的母親的味道。但少女卻清楚,母親的味道就是弟弟給予自己的親情與家的味道。
雖然山莊內外甚至整個大夏朝堂和江湖都在傳言,宋繼辰未來將來會是雲隱山莊的真正主人。相反,世人對雲隱山莊這位真正的少莊主卻多勢不屑一顧的輕蔑態度。更是有好事之人會將雲家這一代子弟拿出來一一評頭論足,還唯恐天下不亂定了個排名。宋繼辰毋庸置疑的高居榜首。而雲雪瀾也只比他那位洛石城中他那位只會死讀書,其穩踞榜尾的堂哥雲雪源高出一位。雖然外界總是別有用心的將雲雪瀾拿來與他父親的那位義子相比,並且坊間都是些「家臣謀反,謀權篡位」的橋段。但云隱山莊的外面就好像罩著一張過濾一切嘈雜的陣法,這些挑撥兄弟二人的話根本沒有傳入雲宋二人的耳中。無論是義兄弟還是姐夫與小舅子,兩人的關係始終融洽。起先年紀略長的宋繼辰還會刻意在雲雪瀾面前談及這些事情,生怕傷了少年的自尊心。可面對諱莫如深的姐夫,雲雪瀾卻洒脫很多,常常會把偶爾聽到的一些江湖朝堂關於二人的品評和比較當作笑話講給姐夫。
最初宋繼辰和雲天祉聽到弟弟聊這些話題還會覺得有些尷尬,但少年的語氣中並無絲毫的冷嘲熱諷或者陰陽怪氣,倒是真的當作笑話一樣說於眾人,看到少年雙眸中的無邪真誠,姐姐雲天祉才會鬆了口氣。隨後少女便會覺得自己無比幸運,生命中三個男人如此呵護疼愛自己,她也不用陷入夫弟相爭的兩難局面。
只是今日的芭蕉小築少了兩個對雲天祉最為重要的男人。也許是因為近來山莊一直籠罩著雲錦河遇襲的陰霾,且三個月來派遣去南梁追查的諜子依舊毫無進展。雖然山莊的日常運轉仍舊安固舊版多但心細之人還是會察覺到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時刻壓抑在山莊高層之間。此外,雲雪瀾離開山莊三月有餘至今依舊杳無音訊。出於對父親與弟弟的挂念,今夜的雲天祉心不在焉,並未像往常一樣親自下廚大顯身手,而是如平日里一樣安排侍女當歸去山莊的廚房訂了普通的晚膳。
少女身著一身湖藍色長袍坐在院子的桌前發獃。桌上擺著六碟精緻的小菜和一壺酒。少女並未動筷,只是用左手支著腮發獃。夜裡起了霧遮蔽了月色,只有院落迴廊里懸著的幾盞龍燈孤零零的陪著女子,燈火與少女一般憂心忡忡。
雲天祉坐了很久,石桌還有對面的石凳都起了層水氣。院門口急促的腳步聲將少女從沉思中喚回現實,她抬起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見到來人與自己預料的一樣,臉上終於曇花一現的愁容盡散,女子展顏一笑驚艷得院子池塘里的金色鯉魚都忘記了泅水,沉入池底。
一名頭系銀色抹額的青年男子快步走進院子。男子今天並未身著自己慣穿的黑袍,而是罕見的著了套紫底金線綉雲紋的華服。見到女子望向自己有些痴迷和驚訝的目光,走到桌前的青年溫柔一笑道:「你的生辰,再穿黑色就顯得不太吉利,便換了這身。」
說著青年坐在女子對面,拿起桌上的酒壺為少女和自己各斟了一盞酒。青年端起杯子並未開口,兩人間的默契讓他們在無外人在場時無需說任何場面話。女子與青年輕輕碰杯,只是酒未入喉,少女的臉頰已經醉出兩朵酡紅。
青年從懷中取出一方白玉匣子放在桌面上,輕推到女子面前道:「打開看看,給你選的禮物可還喜歡?」
玉匣里放著一塊巴掌大的圓形玉盤。雲天祉將玉盤小心翼翼捧在手中,入手有些冰涼。玉盤以一整塊墨藍色的玉石打磨而成,中央先前一枚鴿卵大小的紅色珠子正靠近時會有微弱熱量從赤珠中散發而出,倒是驅散了初冬寒夜的清涼。
玉盤上鏤刻了七條環形紋路圍繞赤珠。紋路中鑲嵌了七顆大小各異,顏色不同的球形寶石,此刻七枚寶石正沿著鏤空紋路圍繞中央的赤色珠子旋轉,若是細細觀察便會發現,與此同時七枚石頭竟也自轉。
雲天祉可以感受到七枚寶石雖然皆是舉世罕見的珍寶但並非是什麼法寶,因此可以旋轉的能量並非來自於寶石本身。好奇間少女像個孩子一般將玉盤在手中翻來覆去的大量,想一探究竟。
見到少女的反應宋繼辰頗為滿意的露出會心的笑容,他也像個孩子一般的炫耀道:「這可是南梁陳家的傑作,名叫穹鑒。據說世間只出產了三件,說是陰陽家的修士觀測星辰天象時領悟天機所做。而陳家以自家秘法根據這位陰陽家武者的描述製作了專門的機括,才讓玉盤中的寶石運轉不惜。據製作之人描述,若是可以參悟玉盤中的奧秘便可得長生。」宋繼辰滔滔不絕的講述起此物的來歷和玄機。
陳氏是南梁乃至整個天下都赫赫有名的煉器士家族,尤以擅長製作各式各樣小巧精妙的機括著稱。而今的南梁陳氏更是因為一名女子而成聞名天下,那便是當今南梁的皇后陳氏。
但此女並非因為傾國傾城的容貌或是慧智蘭心的才華更不是因為權謀手段而為人所知。當今南梁的一國之君是位品味獨特之人。他只鍾情於身材豐滿甚至堪稱有些魁梧的女子,且常人眼中越是肥胖臃腫的女子越是被這位一國之君所青睞。
他曾不顧南梁朝堂上下的反對,廢除了先帝為他挑選的,且在身為太子時就完婚的原配皇后。而是一意孤行要冊封陳氏的一位庶出女子為後。陳氏雖然是南梁屈指可數的名門望族,若是將一位嫡女嫁入皇宮自然不會引起朝堂上下的非議,但一名庶子做一國之後,就連陳家當朝為兵部尚書的家主都上書請罪,請陛下收回旨意。
最重要的是,被國君執意立為皇后的女子是一名皮膚黝黑身材魁梧不遜色於男子之人。這名體重約有三百斤的女子若是乍一看都會誤認為是一名偏好女裝的漢子。忠臣擰不過皇帝的強勢,女子成為母儀天下的一國之母后因其擅長房中術,更是將這位品味獨特的南梁君主迷得服服帖帖,陳氏也因此女成為當今南梁堪稱與皇族平起平坐的家族。
皇帝將「魅豬」稱號賜於女子,隨後又接連納了九位與此女體態身材極其相近的女子入了後宮。且以「魅狗、魅驢」等各自賜了封號。這十年「絕色佳人」成了南梁江湖與朝堂之絕口不提的禁忌,卻被大夏之人津津樂道的談資。
陳氏本身就因為其煉器手法的高超,使其所鑄造的各類法寶兵器成為南梁與大夏備受推崇的。而今因為這位「魅豬」皇后更使得陳家所鑄之物千金難求。雲天祉手中這件只有傳世三件的穹鑒,其價值和西漢成都可見一斑,可想而知宋繼陳是花費了多少心思為了搏美人一笑。
見到雲天祉愛不釋手的把玩著玉盤,宋繼辰繼續道:「祉兒,你已經幾個月沒笑過了。」
女子聞言將玉盤放回玉匣,抬起頭歉意的看著青年道:「辰哥,這些天讓你擔心了。父親下落不明,外面那些人對山莊虎視眈眈。瀾兒孤身一人在外,也不知身份是否暴露,若是有人得知他的身份,又是九死一生的殺身之禍。前兩日又傳來消息,雲雪潺他們在墓葬中又被宇文家族算計,敗給宇文行是小事,可諸多勢力宗門的子弟被屠滅,這些勢力表面上被雲家震懾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咽。可這筆仇他們是記在我們雲家頭上了。」說完女子深深嘆了口氣。
青年愛憐的握住女子的雙手,溫柔的將有些冰涼的白嫩玉掌包裹在自己溫暖寬厚的手掌中,輕輕撫摸著。雖然手掌上因為練武起了很多繭子摸著有些粗糙,但少女卻只覺得一種踏實的感覺從這雙手傳來。好像只要被這雙手握住及時天塌地陷也不足為懼。
男子輕聲道:「義父和瀾兒吉人自有天相,他們是不會有事的。倒是你這些天清瘦了太多,若是瀾兒回來可要拿我這個義兄興師問罪了。」說著他鬆開握住女子的手,端起一碗羹湯,先用湯匙裳了一下然後皺了皺眉,有些慍怒的提高音量道:「來人!飯菜都涼透了還要給你們小姐吃?還不拿去熱一熱。」
侍女當歸疾步而來。她看到青年今日的打扮也是雙眸一亮。眸中的痴迷一閃即逝,她施了個萬福,行禮時眼睛還是不自覺的偷偷打量著宋繼辰。後者似乎並未察覺侍女有些愛慕的眼神,他沉聲說道:「當歸,你是怎麼伺候你家小姐的?飯菜涼了還要她吃?快去叫廚房熱一熱。」
還未等當歸回話,雲天祉趕忙拉住宋繼辰的手道:「辰哥,是我吩咐她們都不要留下來伺候的,剛才一直在想事情忘了吃,莫要怪她。」說著她轉頭對當歸道:「叫下人來把飯菜拿去熱熱。你去把這東西收好。」
見到玉匣中的玉盤當歸雙眸灼熱的盯了許久。似乎是覺察到自己的失態,她忙解釋道:「這是姑爺送給小姐的禮物吧,看著這般精緻有趣。剛才我核對了山莊,城裡和虎跳關送來的禮單,都是俗氣的套路。還是姑爺為小姐準備的最為用心,姑爺對小姐真的好。」
青年瞪了一眼喋喋不休的侍女,說道:「你這丫頭越來越多嘴了,都是祉兒把你寵的沒大沒小。」
當歸有些頑皮的吐了吐舌頭,然後對著自家小姐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收起玉匣告退。隨後幾名侍女上來將飯菜端走。
場間又只剩下情意綿綿的兩人。兩人含情脈脈的彼此凝視許久。相看兩不厭,唯有郎與妾。
雲天祉開口打破了院中的旖旎,「辰哥,當歸這丫頭似乎對你是傾慕已久,她很早就跟了我,我一直拿她當親妹妹一樣。不如我們大婚之時你也將她納了作妾吧。也許這樣是委屈了她,但一來她對你有情有義,也算嫁給了意中人。二來你我不會虧待她,在山莊中她今後的日子也算是真的衣食無憂。」言罷女子向青年投去詢問的眼神。
青年不假思索所的答道:「芷兒你知道的,我的心裡這一輩子除了你,唯一能容下的女子便是日後我們的女兒了。當歸是個好姑娘,不該委屈在我這兒。」
將玉匣收起的當歸正走出房間,便聽到二人的討論。少女貝齒輕咬下唇,雙拳緊緊攥住。似乎這樣攥緊雙手可以抑制心中的委屈從眼角滑落。她見到侍女們端著重新熱好的飯菜回到院中,才平復了一下心緒走向桌前的那對天作之合。
雲天祉嘗了幾口菜,卻依舊覺得少了些滋味,但少了些什麼自己又一時說不上來。這時一名山莊護衛來到院外,說是有密信要交到宋繼辰手中。後者接過,打開火封,取出裡面的一張白紙。紙上卻空無一字。雲天祉拿起酒壺將裡面的佳釀倒在紙上。見到慢慢浮現的文字,雲宋二人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如釋重負。
信上所說寥寥數字,是說在洛石城有了雲雪瀾的下落。且在李府與宇文行交手,勝負不明,且當日雲雪瀾便與一名來歷不明的少年出城,出城三十餘里蹤跡皆無。
雲天祉拿著紙,似乎握住的更是一份安心,知曉挂念多日的弟弟下落的安心。女子將視線移回餐桌,似乎這封信讓她增添了些食慾。她突然覺察到自己一直覺得缺少的滋味,正是弟弟為她煮的一碗長壽麵。
龍鬚系旅人,玉卵照歸塵。青葉浮江湖,何日叩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