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荒廟夜襲
雲雪瀾與丁野離開時,已是第二日清晨。兩名少年與一紅一綠兩個瘦小身影背靠著堂屋靜坐了一夜卻四口無言。
瓢潑一州的金色大雨乃是陶姓老人一身文運所化,此等異象並非修鍊之人的丁野未能得見。其餘三人皆是各懷心事的望著這漫天雨絲。
老人最後叮囑了雲雪瀾幾件事,其中便有霜降與穀雨二人的身世。兩人乃是老人在穀雨和霜降時節,讀書時雙袖收攏的翻書風凝聚的人形。日夜受墨香熏陶汲取書中與老者自身文運從而萌生靈智。老人叮囑雲雪瀾待到離村時將二人重新收攏入袖,在少年日後遊歷途中,「二人」自會尋到他們應到的去處。至於哪位得了天大福緣的讀書人會得到這兩股翻書清風之一,從此治學求道之路一片坦途,甚至開派立說,老人卻沒有透露。雲雪瀾雖然知道翻書風的珍貴,更何況是被一位身聚一國文運之人收攏入袖且幻化人形。只是雲雪瀾卻未心生將其據為己有的私心。
老人的銀色煙袋是一件芥子物,老人使用術法將其變作一根銀色發簪贈予少年,發簪之上陰刻有玄妙符文,時而寶光流轉似有吟唱聲飄渺而出。比這件珍貴異常的芥子物還要珍貴的是其中所存放之物,老人將畢生所學所悟所傳所授之學問幾乎皆刻於竹簡之上存放於其中。並也指點雲雪瀾日後可選擇其中幾枚煉化為乾坤物,置於體內幾處特定穴竅。但每處穴竅有何種講究,老人並未細言,只說若是少年信得過自己大可一試,若是心存疑慮也屬正常,待到少年自己參悟其中原委若覺得老夫之言的確可行便再煉化也不遲。少年並未直接表態,只是恭敬的施禮感謝。
雲雪瀾也主動詢問了老人兩件事。其一是詢問老師是否了解被自己稱作「豆腐」的小獸來歷。老人看過後,只是咋舌雲雪瀾的運氣福緣連老夫都要羨慕,且叮囑雲雪瀾不要輕易將此獸示人。世上對小獸根腳來歷略知一二的不止他一人,但卻並未為雲雪瀾解惑,反而更增添了少年的好奇,只是後者早已習慣了老人的行事言語風格,因而並未追問。
少年請求老人的第二件事同樣沒有得到自己滿意的答案,關於自己的隱疾,老人只是連咳三聲,便說少年此行一路北去當可得償所願,其餘細節老人閉口不言不肯多說一字。
雲雪瀾心裡猜測,老人對自己的惜字如金或許是因為老人同鍾離先生的賭約有關,自己身為鍾離先生的弟子,在這位與自家先生打了一輩子賭,較了一輩子勁的老人眼裡,自己當與老人口中的鐘離老兒一樣「可憎」。少年的禮數卻周到恭敬到了極致,並非是雲雪瀾惺惺作態,於公於私,少年都對老人由衷的感激敬佩且懷有愧疚。
待到堂屋內的最後一縷金光消散,沒有人去拉開屋門。金色大雨停歇後,四人站起身面向堂屋,一紅一綠兩個矮小身影雙膝跪地對著堂屋重重叩首三次。兩名青年則同樣對著空無一人的堂屋躬身施禮。
眼眶略顯濕紅的雲雪瀾站起身,朝著院外走去,一紅一綠兩股清風在小院上空盤旋一周后鑽入青衫袖中。見此情景的丁野驚得目瞪口呆,見到雲雪瀾臉色陰沉蒼白,便打消了追問的念頭。
兩人雙騎沐浴著晨光漸行漸遠,村中無人為他們送行,亦無人為教書先生送行。
臘月二十九的傍晚時分,兩人行至了一處名叫石碣嶺的山下。在半山腰兩人尋見了一座荒廢的山神祠廟,廟頂的瓦片有幾處已經脫落,月光透過幾處破洞,在地上投射出幾枚光繭。
廟中的神龕上是一尊三尺來高的泥塑雕像,一名黑面長髯的大漢形象。大漢虎目圓瞪似有震懾山中鬼魅精怪之能。只是泥像身上的彩繪已經脫落的七七八八,斑駁的不成樣子,露出下面的泥胎,這般破敗看著也讓人覺得心酸。泥像手裡握著一根長棍,應該是某種兵器的木柄,但兵器頭卻不知所蹤。
兩人生起一堆篝火,雲雪瀾從芥子物中將在沿途城鎮買的食物取出。
「明日便是除夕了吧?」丁野從火上取下烤熱的饅頭道,見到雲雪瀾點頭繼續道:「可曾想家了?」雲雪瀾搖頭。
「王府里過年很熱鬧吧?」
「不是熱鬧,是繁瑣。規矩很多,禮數很多,很不自在。」少年本想說,一家人若都不團圓,年關過得又有什麼滋味。只是想到身旁這位如浮萍一般在外漂泊多年的少年,便止住了話頭。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要在自己心裡苦澀的時候又給他人喂一口黃連。
雲雪瀾想起,以往除夕山莊中人走完諸多祭祖賀歲的流程后,便是在父親院中飲酒守歲。平日里並不好飲酒的父親,此時總會貪杯。幾杯酒入腸,平日里寵辱不驚難辨喜怒的中年漢子便會雙眼泛紅。雲雪瀾不知,究竟是父親不勝酒力醉紅了雙眼,還是與自己一樣想起那個會永遠缺席團圓飯的女子。
大年初一一早,雲雪瀾竹樓里的山莊僕從便會在廳堂里站成一排,等著給他們的少莊主拜年。雲雪瀾便會把事先準備好的紅包塞給一個個對自己說著吉利話的下人。這是少年覺得過年最有趣的事情。因為每個人都要說出他人沒有說過的吉祥話,有些讀書並不多的侍女會提前好久去找山莊里那些腹中有些文墨之人,拜託他們教給自己三五句備用。可每次當她們發現自己花費「重金」求得的壓箱底兒的吉祥話竟然一句句被前面的人說出,輪到自己時那副手足無措的尷尬神色,讓雲雪瀾覺得這是這座冰冷的府邸里最有人情味的一幕。沒有人會真正在意紅包里的銀子是不是比去年多出一兩,或是同其他院子的紅包相比是不是最鼓的。他們在意的同樣是在這竹樓里的溫情。
最讓雲雪瀾哭笑不得的是每次都是站在隊伍最末的凜潭。本就不善言辭的青年自然吐不出什麼妙語連珠,青年也從不收雲雪瀾的紅包,反倒是會從自己懷裡掏出個鼓鼓囊囊的紅包遞給少年。青年的歲歲說辭無不同,只是手中的紅包一年更比一年重。
念及此處,雲雪瀾想起自己這位面如冰霜,性情如同寒潭的護衛。他與自己同一日離開山莊,只是去往兩地。算算日子,若是路上沒有耽擱的話,也該到了吧。
二人眼前的篝火突的劇烈搖曳,雲雪瀾雙眼微眯,還是來了嗎?
破空聲與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在廟外急促的響起。雲雪瀾一邊叮囑丁野躲到泥像後邊不要出來,一邊一躍而起,佩劍早已握在少年手中。
早已有些破敗的廟門被巨力從外面震裂,十餘支箭矢破空而來,只是尚未落地便被雲雪瀾手中的青綠色劍芒擊碎落地,劈里啪啦像是下了一場木屑雨。
箭雨一輪接著一輪籠罩向少年周身,雖然不會傷及少年絲毫,但來襲之人卻藉機逼近。五六名黑衣人在廟內圍在少年身前,其餘數十名黑衣身影在廟外圍城一道人牆,顯然是鐵了心要將破廟變成少年的埋骨之地。
包圍住雲雪瀾的八名黑衣人雙手端著弩機,剛一形成陣型便對著少年點射。雲雪瀾袖中黃光一閃,激射而來的弩箭穿過少年留在原地的殘影擊中黑面大漢的泥像,「砰砰」幾聲悶響掉落一地泥塊。躲在神龕與泥像之後的丁野暗罵不已。
憑藉一張方寸符籙現身在幾人身後的雲雪瀾沒有轉身,左手在身後輕輕劃過,三名黑衣人後頸血線噴射隨即撲倒在地。
只是少年還沒有收劍,廟外圍困此地的人牆中又有五人一邊以沉重弩機點射,一邊躋身廟中。少年身後的其餘五人也齊齊轉身,手中的弩箭直奔少年後心而來。
腹背受敵的雲雪瀾再次捏碎一張方寸符,劍芒帶出三道血芒,對射的弩箭也擊穿了沒有躲避的同伴。但廟外之人如同海潮一般七八人一組的源源不斷湧入破廟。來人顯然是要以人命消耗掉雲雪瀾手中的方寸符。三四成的黑衣人是死在自己同伴的箭下,但湧入之人的速度卻沒有絲毫遲疑。
漸漸的本就擁擠不堪的破廟裡已經堆滿了屍體。屍體死狀只有兩種,或是後頸被一劍洞穿,或是胸前被一箭破體。
雲雪瀾在廟裡輾轉騰挪的空間越來越小,方寸符的功效也因此被壓制。湧入之人只增不減,少年的臉色也變得愈發蒼白,青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少年用符的速度也變得遲緩。起先雲雪瀾是利用手中符籙主動出擊,隨後便是轉攻為守,而此刻就連躲避已變得捉襟見肘。
肩膀與肋下都已挂彩的雲雪瀾面露狠色,少年咬了咬牙嘟囔道:「你們逼我的,老子給你們一鍋端了。」
言罷,雲雪瀾手中不再黃光閃爍,而是炸起一道青芒,一頭青色雷霆凝聚的巨熊咆哮而出,雷霆熊影瞬間膨脹,觸及屋頂時瓦片泥石瞬間變成灰燼。巨熊怒吼一聲,眨眼間已奔出廟門,仔細一看哪裡還有廟門,連牆壁都蕩然無存。巨熊沖入還未來得及躲避的黑衣人中,一聲熊哮后,青色雷光席捲方圓十丈。
一炷香后,從廢墟中爬出的丁野,抖了抖黑色氈帽上的塵土,看著眼前的一座深坑,卻不見青衫少年的身影。丁野踏著瓦礫,連聲呼喚瀾哥,卻無人應答。
丁野根據自己被埋的廢墟位置,推算著雲雪瀾先前在廟中所站之處,終於在一堆殘肢斷臂中尋找到了右臂已是森森白骨,全身多處焦黑的雲雪瀾。若不是掉落在少年身旁的佩劍和其胸口掛著的紅玉芥子物,丁野也是無法辨認其身份的。一隻渾身毛髮倒豎的小獸在少年身邊,氣鼓鼓的用爪子比劃著,齜牙咧嘴似乎是在抱怨。
丁野探過同伴的鼻息后微微鬆了口氣。他正思索如何從雲雪瀾的芥子物中為少年取葯療傷。卻忽見正氣急敗壞的小獸打了個哆嗦。丁野疑惑間,十餘名黑影腳踏元氣逼近此處,殺氣鎖定場間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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