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初一除一
新年時,第一件讓人心煩之事便是初一一大早的鞭炮聲。三十夜裡,守歲的,酒醉的或是就想趁著大過年貪睡的,無一不將這初一早晨的爆竹聲視為生死大敵。
丁野身上的酒氣還沒有散,少年揉了揉太陽穴,見到桌子上杯盤狼藉,又看到其他兩把椅子空無一人,自己昨夜竟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少年一邊從地上撿起自己的黑氈帽彈了彈,一邊罵罵咧咧的道:「男人果然沒個好東西,自己回房睡覺把小爺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少年說著,又將空了的茶壺重重拍在桌上,更覺得口乾心燥。
「大年初一就這麼大的火氣,可不好啊,怕你這一年都要有得氣受了。」一個和煦的聲音帶著笑意與調侃響起,雲雪瀾拿著三隻藍瓷碗從廚房中走出,身後跟著一個手裡端著砂鍋的凜潭。
「你懂什麼,火氣大說明我這一年都會紅紅火火。」丁野一邊說著一邊使勁用鼻子嗅了嗅,微微站起身眼睛瞟見黑衣青年砂鍋中的粥忍不住吞咽了幾下口水。
「你確定是紅紅火火,而不是急三火四?」少年調侃著將一隻瓷碗放在丁野身前,「昨晚你醉得和頭死豬一樣,我與姜曳兩個人抬你都抬不動,既然你不想回房睡覺,我們若是以修為強行把你抬回到床上豈不是強人所難,我雲雪瀾可不是這種霸道的人。」少年說著嘴角勾起頑皮的壞笑。
」這粥聞著真鮮。」丁野迫不及待的拿起勺子便要盛粥。
「少爺先來。」凜潭冷冷的說了一句,搶在黑氈帽之前盛了一碗粥放到雲雪瀾面前。而後又為自己盛了一碗。丁野正欲把碗遞給凜潭,後者竟直接把勺子放回砂鍋,低頭吃飯。少年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只得尷尬的自己盛了一碗。
「我將昨晚剩下的魚蝦放在鍋里一起熬的,又切了些筍絲和菜心。這是離陽州的一種煲粥的方法,過幾日我們到了離陽州便可以嘗嘗地道的。」雲雪瀾道。
「這粥是你熬的?」丁野有意將音調提的略高了些,「能嘗到雲隱山莊少莊主的手藝,我區區賤民還真是榮幸。」
「你再這般陰陽怪氣的說話,之後便沒有你的馬騎。這一路上你少吃了我做的東西?」雲雪瀾佯裝威脅的瞪了黑氈帽少年一眼。
「你也沒馬。」還不待丁野反駁,凜潭冰冷的聲音響起,讓剛剛喝了熱粥而湧上的暖意都瞬間消失。
「啊?」雲雪瀾不解的看著黑衣青年,倒是丁野心情卻沒來由的好了很多,幸災樂禍的看著主僕二人。
「傷勢未愈,不便騎馬,我們租輛馬車。」凜談解釋道。
「坐馬車好,坐馬車不累。還是你心疼你們家少爺,這馬騎久了,屁股和大腿就和泡了火鹼一樣。」丁野拍手稱快。
「也好。」雲雪瀾道:「前些日子大家趕路都太辛苦,現在也不急了就調整幾日,初三出發吧。」
雲雪瀾在負傷回到雲隱山莊后,在眾人面前含沙射影表示自己懷疑凜潭是出賣自己的山莊內鬼。明眼人卻都看得出,這是少年與侍衛的逢場作戲。隨後雲雪瀾又暗中派遣凜潭離庄,前往南梁,凜潭從少年那裡得到的任務的確是去南梁追查捕蛇人與雲錦河的下落。
雲雪瀾在臨行前將自己的真正目的與此行的線路告知了鍾離先生。凜潭離庄與鍾離先生辭行時從那裡得知少年的計劃,此事少年未與他商量。無法商量,更無需商量。
黑衣青年到達南梁后,裝模作樣的暗中調查一番,待到身後的那一雙雙盯著自己的眼睛將自己的行蹤傳遞給他們身後的那些勢力后,青年便把這些尾巴一一斬斷,隨後便馬不停蹄的趕回大夏,去赴與少年的臘月二十九之約。青年一路上不敢耽擱,他很怕萬一的發生,若是自己未能如約而至,少年將陷入怎樣的兇險。他最害怕的還是那個一的出現,若是少年算計有誤,那些人提前下手又當如何?一路上焦急難奈的青年反覆告訴自己,第一個萬一自己不能讓它發生,這是少年對他的信任。第二個萬一,一定不會發生,這是他對少年的信心。
雲雪瀾一路上看似遊山玩水雲淡風輕,其實心裡一隻點燈熬油的計較著。前往何處,何時隱藏行跡,何事有意以真實面容示人,到達某地停留多久,若是突生變故耽誤行程又當如何應對,一切看似毫無章法的隨性而為皆在雲雪瀾步步為營的算計之中。少年算準了,若是前來殺自己的下武境之人出師未果,幕後之人必定會鋌而走險派遣中武境的武者截殺自己。少年便在賭,賭自己的猜測,賭凜潭的如期而至,賭自己的算無遺策。於是便有了前日破廟中的九死一生。
好在少年終於還是賭贏了。只是贏的是真心累,朕,心累。
丁野覺得在客棧中呆的無聊,詢問了客棧老闆得知今日起直到正月十五城隍廟都會有廟會。玩心極重的黑氈帽少年便拉著雲雪瀾同自己一起前往。凜潭不放心自家少爺與這個逛起市集來連親爹親娘都不認的人單獨前往便也跟在二人身後。背後的冰疙瘩讓丁野感覺渾身不自在,玩性也敗了三成。
出門前丁野拿出昨日買來的新衣,說新年不僅要穿新衣還要穿紅衣。便將一件鮮紅的錦緞,袖口用金線綉著鯉魚紋的長跑給了雲雪瀾。而丁野自己卻換上了一件水紅色的修身華服,美其名曰主次有序,既然雲雪瀾穿了大紅便不能被自己這個跟班搶了風頭。而凜潭聲稱自己穿黑衣習慣了,便換了自己芥子物中的一件新衣,只是腰間束了條紅色的腰帶,倒也並不會與這日子格格不入。
一襲紅衫,頭別銀簪,腰間插著一把玉骨摺扇的雲雪瀾看著像極了一位附庸風雅的富家貴公子。加之身後跟著兩名隨從同樣英俊不凡,一路上倒是讓不少女子駐足側目,或是竊竊私語,或是蕩漾春心,或是痴面桃花。
越是靠近城隍廟人群越是熙攘,遠遠便可聽見人聲鼎沸,吆喝聲,喝彩聲,討價還價聲,時不時還有女子被膽大之人在人群中吃了豆腐的羞罵聲。
逛了不足兩柱香,丁野與雲雪瀾的手裡便拿滿了肉串,年糕,魚餅,糖人等各類小吃。兩人邊走邊吃,還會時不時的對著街邊的攤位比出一個手勢,凜潭便會識趣的買下兩份。於是黑衣青年手裡的東西就更多了。
三人來到一處做冰糖葫蘆的攤位前,貨郎是個三十來歲的憨厚男子,手裡拄著個插滿了紅彤彤燈籠的靶子。攤位前有幾個大人正在給手裡牽著的孩子尋么著最大最圓的一串。中年的脾氣很好也不催促也不惱怒,時不時會低頭對著幾個孩子憨笑。待到從大人手裡接過錢,中年會拔出那串被點兵的糖葫蘆遞到孩子手裡,然後繼續含笑著目送他們離開。
「肉吃多了,不如吃點酸的解解膩?」丁野嘴裡嚼著東西,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身旁的紅衣少年,含糊不清的問道。
雲雪瀾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將一塊炸的酥脆金黃的魚皮糕塞進嘴裡,鼓著腮幫子點了點頭。兩人便走到中年漢子前物色起來。
「三文錢一根,都是去了核的山楂,都是今早起來和家中婆姨現做的。兩位公子來一串吧。」中年見到新的生意上門,話也變得多了起來。
這時,從男子身後的方向傳來一聲婦人的叫罵。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七八歲模樣的男孩,臉上弄得髒兮兮的,正朝著這邊跑。男孩身後,一個體態略顯得臃腫的婦人喘著粗氣追趕在男孩身後。婦人邊跑嘴裡邊罵道:「小王八蛋,你個挨千刀的,偷家裡的錢跑出來買吃的。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小畜生來?」
婦人哭哭咧咧的連同自己一併罵了,引得路人哄堂大笑,孩子去路上的人都紛紛測過身子給讓路。還有好事之徒會大著嗓子喊「快點跑,你娘要是追上了肯定扒了你的皮。」「大撒,你這小畜生是和村裡的哪頭牛生的?」圍觀之人的笑聲變得更大。
丁野與雲雪瀾看了一眼後邊對這種家長里短的是非毫無興趣。雲雪瀾正欲從中年手中接過兩串糖葫蘆,便有什麼東西撲到自己懷中。
雲雪瀾低頭看去,原來是剛才那位竊了家中財物躲避母親追打的男孩,不知何時竟一個不留神撞進自己懷中。雲雪瀾低頭看時,對方也剛好抬起頭看著自己,眼神中滿是歉意與驚恐。然而雲雪瀾卻分明在此人的唇邊看到青色的胡痕。雲雪瀾愕然間,男孩眼神中的驚恐化作古怪笑容,嘴角的憨笑陡然變得猙獰。男子撞入雲雪瀾懷中時,貼在後者腹部的雙手瞬間十指彎曲成爪,用力刺入雲雪瀾的腹部,男孩嘴裡竟是個成年男子的聲音,陰惻惻的嘀咕道「去死吧」。
只是男子臉上的猙獰還沒有完全變成得意,表情就僵在當下。他凄厲的尖叫一聲,奮力將手從雲雪瀾的身上抽開,只是離開少年身體時只剩下雙手的手掌,原本十指的所在正已是鮮血淋淋。
雲雪瀾沒有管自己身上殘留的血跡,他抬起右手連同掌心一枚雲形梭子一起重重拍在以侏儒冒充男童的男子額頭。侏儒男子身體哆嗦一下,雙眼與口鼻的鮮血如瀑流淌。雲雪瀾的手輕輕一推,侏儒倒在地上。
恰好趕到的臃腫婦人見狀凄厲大叫「殺人了!你殺了我的兒子!「被剛才眼前一幕驚嚇到的圍觀人群才在婦人的這聲尖叫后回過神來。紛紛叫嚷著朝著四周跑去,嘴裡還不停的大喊」殺人了」。
趁著眾人四處奔跑之際,婦人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直刺站在原地的少年心口。雲雪瀾先用左肘將身旁的丁野推開,借勢向左側閃避。於此同時右手在胸前抹過,將佩劍竹握於手中。向右挑起盪開婦人的軟劍。
然而軟劍如同毒蛇一般順勢纏繞上少年手中的青色佩劍。毒蛇攀竹蛇信指向少年手腕。少年身後的凜潭被先前四處竄逃的人群沖得接連後退,雖然察覺此時情勢不妙,卻因被擠在普通百姓中,若是馳援出手必定傷及無辜。
雲雪瀾右手成掌輕拍劍柄底部,青竹脫手而出穿過毒蛇纏繞激射向婦人左肩。與此同時,少年左手捏碎一張黃色方寸符的符膽。少年手中黃光剛一亮起,憨厚中年男子手中得木靶上所有糖葫蘆的簽子倒飛而出如同箭雨籠罩向雲雪瀾先前站立的位置,卻只是射中一道少年的殘影。斷了串聯的紅果紛紛滾落在地,像是滿地燈籠,亦如遍地人頭。
「不好!」婦人一邊後退化解佩劍的攻勢,一邊提醒賣糖葫蘆的中年男子。男子反應也極為迅捷,他手中的木靶被倒提起來,男子正欲將棒頭拍向自己身後,卻感覺後腦遭受重重一擊。中年男子踉蹌兩步,腦袋的嗡鳴還未恢復,剛剛一拳頭打中對方後腦勺的雲雪瀾便乘勝追擊,又是一拳重重捶打在男子頸骨之上。
一拳擊中後頸,掌刀橫切脖頸,一腳在後腰重重踏下。雲雪瀾出手如風,幾個呼吸間便連中男子多出要害,將後者打的眼中只有遍地的紅色山楂。直到女子的軟劍再次刺向少年,才為同伴解了圍。
只是有援手的又企止男子一人,分開人群的凜潭人雖未至卻將逐陰如同表情一般拋出,黑蛟御浪咆哮向還欲追擊雲雪瀾的婦人。婦人驚慌間回身格擋,但手中的小蛇又豈能與蛟龍爭鋒,婦人的胸膛被黑鞭洞穿,身子後仰,卻沒等倒下便被釘在地上,鮮血染紅了地面,讓滾落滿地的山楂看著更鮮紅。
雲雪瀾並未理會一旁嘔吐不止的丁野,他左手一揮竹從地上飛起盤旋一周斬斷了男子當頭劈下的一棒。少年高高躍起,足尖輕點劍柄尾端,青竹化作一道綠色閃電從尚未站穩的中年男子眉心一穿而過。
落回地面的雲雪瀾有些氣喘,臉色有些蒼白。因為見到如此血腥場面而嘔吐不止的丁野與臉上焦急之色退潮般消失的凜潭來到少年身側,見到少年一臉痛苦神色,丁野問道:「瀾哥,可是又受傷了?」
雲雪瀾不答,神色愈發苦澀。隨後低頭看向自己腹部。
丁野隨著少年的目光看去,只見少年的衣袍腹部處破開一道口子,還有股股鮮血從中流出。丁野「哇」的大叫一聲,忙轉頭望向凜潭道:「還愣著幹嘛,還不給你家少爺止血?」
卻不料凜潭只是嘲諷的看了丁野一眼,淡淡說了句「換件新的。」便走向婦人屍體查探。
還不待黑氈帽少爺反應過來,雲雪瀾一臉肉疼的拍拍前者肩膀「可惜了!小爺穿這身紅衣服還挺風流英俊。可惜被我身上那隻耗子給咬破了。回頭再幫我挑件紅的。」言罷,丟在一臉錯愕的丁野和被主人丟在地上一臉委屈的小獸豆腐。
初一見血謂吉凶,只當年首開門紅。已觸蒙元歸武途,何懼詭計殺機一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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