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濛濛細雨灑落在地面上，一早從小鎮出去採買的梅甘和斯蒂芬妮急匆匆地趕在一段小坡上，在兩人前方兩個女孩興奮地蹦跳著。

「瑪莎、維琪別亂跑，小心摔著！」

梅甘大聲對兩個小傢伙囑咐，斯蒂芬妮轉身看向遠處低沉的天空。

清晨天色蒙蒙亮的時候斯蒂芬妮便被梅甘阿姨叫醒，昨晚和阿里安娜、麗貝卡兩人，三人久違的在一起度過了夜晚。麗貝卡沒有起床，梅甘阿姨也放棄了叫醒麗貝卡。

也許是過於興奮，瑪莎也早早的醒來，和梅甘阿姨睡在一起的維琪被瑪莎吵醒，為了不讓其餘的孩子睡個好覺，梅甘阿姨便帶著她們出來了，只留下阿里安娜留在家裡生火燒水。

梅甘阿姨覺得形勢緊急，既然利亞姆答應了她的請求，還是儘早啟程前往泰格拉城為好，小鎮上的人也已走了大半。昨天下午和今日清晨的採購也是為了儘早出發，梅甘阿姨準備的東西很多，畢竟接下來一段時間趕路會相當辛苦。

「怎麼了斯蒂芬妮？」梅甘阿姨對兩個興奮的女孩無奈，她能理解孩子們興奮的心情。

「嗯？——沒什麼就是覺得這種天氣令人很壓抑呢。」

梅甘倒沒有覺出什麼，為了防備接下來可能遇到的麻煩，她做了很多預想，幾乎耗盡了她的精力，她已經沒有精力去在意天氣是怎樣的了。

「好了，別管那些了，回去準備準備，我們儘快出發。」

「……咦？」

「又怎麼了？」

天空上落下冷冷的細雨，要比剛才的大。斯蒂芬妮出神地望著山丘下的小鎮。

一群驚鳥驚恐的飛過兩人頭頂，鳥群的驚慌之意落在斯蒂芬妮心中，一股難以言喻的可怕預感向著毫無準備的她襲來，心臟像是被懸挂起來，在一片黑暗的空間來回搖擺。

「梅甘阿姨！……煙，鎮子上……」斯蒂芬妮呢喃。

她們的住所是在小鎮南面的一處山丘上，回去的路會有很長一段路程有斜坡。此時兩人所處的斜坡可以看見整個小鎮的面貌。

林立的房子密密麻麻湊在一起，如同一個巨大的蜂巢，在那離兩人遠的蜂巢一端，幾股黑色的濃煙相繼衝上雲霄。不久后，可怕的火光吞噬掉小鎮一角。隱約間，伴隨著絕望的瘋狂嘶吼傳來，進到兩人耳朵中。

梅甘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戰火——未免延伸的太快了！她扔掉籃筐抓住斯蒂芬妮的手轉身便跑。

「梅甘阿姨，鎮子怎麼了？」

「一定是柯蒂卡王國軍隊的士兵，肯定是他們攻過來了！時間緊迫，回去之後我們套上車立馬就逃！」

柯蒂卡王國的士兵——伴隨著和平長大的斯蒂芬妮，雖然最近經常聽鎮子上的人說，但一直以來斯蒂芬妮以為那離自己很遠，可是現在發生的事情卻讓她感覺是那麼虛幻。麵包房的爺爺、紡織店的阿姨、零食鋪的奶奶，今早剛剛見到的小鎮上熟悉的人……以後還能再見到嗎？

想到這裡，斯蒂芬妮心中搖擺的更厲害，身體沒由來打了一個寒戰。

嘶吼聲混著咒罵聲逐漸變大，斯蒂芬妮心海的漣漪不斷增強，灰暗色天空的壓迫越來越強，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梅甘和斯蒂芬妮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庭院，利亞姆站在棚子底下正和阿里安娜搭話，諾蘭在客廳門檻裡面觀察著兩人。

大口喘氣的兩人停在林口，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快走，柯蒂卡王國的軍隊來了！」

悠閑倚在門口的諾蘭臉色一變，急忙轉身回到房間，大吼著「起床」。阿里安娜也丟下手中的木材，和利亞姆一起跑進房間叫醒所有人。梅甘讓斯蒂芬妮去牽馬車，她則跑進離灶台不遠的小木屋，那是儲藏室，和她的房間挨著。

很快，在一陣慌亂的時間內，還沒睡醒的孩子一個個站在院子里排好隊。斯蒂芬妮也從林子中套上馬車牽出來，接著幫梅甘阿姨搬運起儲藏室中必要的東西。阿里安娜從房間里拖出兩張草席，蓋在不大的馬車上，抱起兩個看上去最小的孩子放在上面。

「阿里安娜小姐！」

「怎麼了！？要是沒什麼大事就不用說了，現在可不是說話的時間！」

「那個……也許是我的錯覺，是不是人數不太夠？」

利亞姆的話讓阿里安娜一愣，掃視了一圈睡臉朦朧的女孩們，少了兩個孩子！

「斯蒂芬妮、梅甘阿姨，瑪莎和維琪呢！？」

剛把最後一個木箱搬上馬車的斯蒂芬妮驚道：「她們兩個沒有回來嗎？」

梅甘阿姨滿臉疲憊，說道：「你們不要管她們了，我去找她們兩個，你們先帶著其他的孩子先走！」

斯蒂芬妮剛開始不願意先走，她想留下來陪梅甘一起找瑪莎和維琪，但是梅甘是不會允許斯蒂芬妮留下的，這太危險了。面對倔強的斯蒂芬妮嘆息，她從自己的房間里報出一個小盒，上面上著鎖，斯蒂芬妮知道那是梅甘阿姨最重視的東西，從來不會讓別人碰它。

梅甘將盒子交到斯蒂芬妮手上，告訴她帶上妹妹們先走，自己一定會帶著瑪莎和維琪追上她們，所以請斯蒂芬妮幫自己保管好盒子。

斯蒂芬妮動搖了，因為梅甘阿姨是第一次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在梅甘阿姨強硬的要求下，斯蒂芬妮不知道為什麼怎麼沒了任何想要反抗她的意識。

為了防止和柯蒂卡的軍隊撞上，麗貝卡駕著馬車穿行在庭院東側的林間小道上，說是道路，其實沒人走過，幸好馬車不寬，才得以在林間行駛。

一行人氣氛格外沉默，只有車子上的輪軸被壓得吱呀吱呀的叫著。斯蒂芬妮抱著梅甘交給她的盒子，聽著輪軸吱呀吱呀的怪叫，心中的不安像滾雪球一般。

越過一個很小的山坡，斯蒂芬妮突然停住腳步，看著坐在馬車上的兩個最小的女孩，低聲道：「不行，我要回去！」不安的預感就像剛剛的小坡，讓她的身心在此刻猛地一顛。

把盒子放在馬車上，斯蒂芬妮轉身朝來的方向跑去，阿里安娜沒說什麼也跟了上去。利亞姆也緊跟著阿里安娜跑去，臨走時丟下一句話，讓諾蘭照顧好剩下的人。

時間過去的並不短，但她們走出去的路程卻不長。

如果柯蒂卡的軍隊有騎兵的話，很可能現在已經在斯蒂芬妮長大的院子里了。

不安的感覺像是催命的鬼魂，一直催促斯蒂芬妮跑快點，再跑快點！

馬上就要看見庭院，卻一直不見梅甘阿姨和瑪莎、維琪。斯蒂芬妮不安的情緒愈加沉重，她在心底前所未有的、真誠的向神明祈禱，柯蒂卡王國的軍隊不要來這裡，不要去她最重要的地方。

那麼近的距離，為什麼還沒有到達？

忽然，斯蒂芬妮背後一股輕風吹來，利亞姆的手臂環上斯蒂芬妮的脖子。

還沒發出聲音，斯蒂芬妮就已經倒在地上，嘴巴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掌捂住。

後面跟上來的阿里安娜冷漠地看著利亞姆，她不明白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利亞姆為什麼突然越過自己，把斯蒂芬妮撲到在地，並堵上斯蒂芬妮的嘴巴是怎麼一回事。

「別說話，聽！」

斯蒂芬妮用雙手使勁撥開利亞姆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不顧一切的起身朝庭院走去。利亞姆也急忙起身，想要再次攔住斯蒂芬妮，直到他看到斯蒂芬妮的腳步越來越慢才放棄了這個想法。

也許是利亞姆的告誡起到了作用，走在前面的斯蒂芬妮聽到了細微的講話聲。

不安的感覺，消失了。

利亞姆不知道此時的斯蒂芬妮是什麼心情，看著突然再次加速的斯蒂芬妮，他的理智和責任感告訴他必須要攔住她！

斯蒂芬妮幾乎失去了思考，不安的感覺消失，不是因為別的，因為她知道令她悲傷的事情發生了，讓她腦子一片空白。

幾乎走出林子，利亞姆還是在最後將斯蒂芬妮拉近一處隱蔽的地方，是阿里安娜找到的，這裡可以看清院子里的情況。

前院中，幾個身穿鎧甲的高大男性對梅甘粗暴地審訊。是柯蒂卡王國的士兵。跑不見的瑪莎和維琪也在，她們被兩個士兵像提小動物一樣提著。

「說多少遍你才相信，我沒有見過你說的那兩個人！」

梅甘對著一個看上去是領隊的人冷聲回答。

臉龐稜角分明，卻有一道不和諧的斜著的刀疤，這就是七個騎兵的領隊。

「你沒有說實話，我們是得到準確情報，知道泰格拉公爵之子利亞姆·克里斯托弗在這裡才冒險闖進哥米迪亞王國的防線內，怎麼會沒有呢？」

「就是，你這個可惡的女人，居然想騙我們！我們在那個小鎮子里可是聽見有人說見到他們跑來這個方向，才不辭辛苦地跑到這個鬼地方，你居然還想著矇騙我們！？不想死的話就快點說！」

抓住梅甘的士兵對梅甘惡聲吼道，儘管是面對這樣兇狠的士兵，梅甘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畏懼，緊閉嘴巴，不再說話。

兩個女孩在半空掙扎，瑪莎掙扎的最為劇烈，她甚至咬在提著她的士兵手上，感到疼痛的士兵將她丟出去，摔在領隊的腳邊。

瑪莎抬起頭，領隊略顯恐怖的臉映在她清澈的眼中，那道幾乎將臉龐一分為二的傷痕像一座大山壓在瑪莎幼小的心靈，承受不住的瑪莎不自覺地向後蠕動。

領隊伸出碩大的手掌，抓住瑪莎的頭髮將她提起。

頭部傳來劇烈的疼痛讓瑪莎嘶叫，梅甘不變的表情發生了變化，變得驚恐、憤怒！大吼著讓領隊不要傷害瑪莎，在瑪莎後面的維琪忍不住地大聲哭泣。

在暗處觀看的斯蒂芬妮顫抖的身體被利亞姆死死地按住。

「只要你告訴我他們在哪，我保證不會傷害她們，並且我以聖殿的榮譽向你起誓，絕對不會殺你們。」

「好！我說！他們一早往南方去了！」

領隊抓著瑪莎的手臂甩出，巨大的力量使飛出去的瑪莎撞上灶台旁的木柱，強烈的疼痛和劇烈的撞擊使瑪莎昏厥在地上。

「女人，你還在騙我！南面是山！他們怎麼可能走那麼難走的路！」

領隊發怒，猛地抓住梅甘的胸襟，卻讓梅甘臉上露出不屑的冷笑。

「你沒去過，怎麼知道南面是山？」

「你難道以為我們什麼都沒準備，就愚蠢地進到哥米迪亞的防線內了嗎！？」

「那可說不定！」

怒哼一聲，領隊鬆開梅甘，冷冷地盯著她。他走到維琪面前，緩緩地拔出劍。

梅甘邊掙扎邊大吼，抓住她的士兵捂住她的嘴，並出言調戲。

「呵——仔細一看你還挺漂亮呢，這皮膚、這感覺……」

那名陰翳的男子手在梅甘臉上移動著，並且身子緊貼梅甘後背，來回蹭著。

隱蔽處，三人眼中浮現出血絲，死死按住斯蒂芬妮的利亞姆用極小的聲音勸說阿里安娜一定不要衝動。感受著手掌傳來的痛楚，利亞姆真想衝出去和他們拼一場，但他的理智卻強行將他留在原地，他清楚自己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領隊高高的舉起鐵劍，就在將要落下的瞬間，遠方突然傳來鐵劍碰撞的聲音，接著是馬蹄聲和嘶吼聲。

「這麼快就來了，看來哥米迪亞的軍隊也不是廢物啊。」看了一眼那個抓住梅甘的陰翳男子，領隊眼中不可察覺地露出一絲厭惡，「沒時間了，殺了這個女人！還有你們，帶上這兩個女孩。」

「不行！既然能帶人，那我要帶上她！她可比青樓那些妓女能讓我興奮多了，我一定會好好對待她的！讓她知道什麼叫女人的天堂！」

「你想違背我的命令？」

陰翳士兵臉色一變。

「多格，我可不是你傭兵團的人！」

叫多格的領隊還沒有把劍插回劍鞘，陰翳士兵的話音剛落，多格鬼魅般的一步邁到梅甘近前，對著梅甘的腹部刺出手中的劍。

銀閃閃的劍尖穿過梅甘單薄的身體，碰在梅甘身後的陰翳士兵身上，驚得陰翳士兵將梅甘推出去，劍身完全進入了梅甘的身體。銀色的劍身消失不見，染紅的劍身出現在梅甘背後。

維琪大聲哭號，提著她的士兵將她打昏。

在這麼一瞬間，斯蒂芬妮的身體停止了顫抖，她的世界彷彿只剩下梅甘和貫穿她身體的紅色利劍。溫熱的淚水流進利亞姆的指縫，他的眼角紅得不像樣子。阿里安娜拚命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

慌忙後退撞到牆體的陰翳士兵驚恐地擦拭腹部鎧甲染上的血跡。血是梅甘的，鎧甲上多了一個小坑，是多格劍尖刺出來的。

「多格——！」

「在這裡，我就是你的上司！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

多格把劍從梅甘的身體拔出來，腹部傳來的疼痛讓梅甘放棄做出任何動作，沒有了支撐的她徑直地倒在地上。

馬蹄聲越來越近，來不及擦拭劍上的血跡，多格將劍插入鞘內，騎上林口一匹健壯的馬匹，甩動韁繩進了西方的山林，其餘的六名士兵帶上瑪莎和維琪緊跟多格，騎著馬消失在西方的林間。

陰翳男子對著消失身影的騎兵啐了一口吐沫，騎上馬匹匆匆地追了上去。

院子中一時間只餘下躺在地上的梅甘。

利亞姆鬆開按住斯蒂芬妮的手臂，沒了束縛的斯蒂芬妮瘋了地衝出了隱蔽處，撲到梅甘身邊，抱起梅甘，盡情的大聲嚎哭，大聲呼喊阿姨。

血液浸紅地面，也染紅斯蒂芬妮的衣裝。

「不要哭，我親愛的斯蒂芬妮……」

也許是最後的執念驅使，梅甘抬起了無力的手，替斯蒂芬妮抹去淚水。

阿里安娜和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麗貝圍在梅甘身邊，流出哀傷的淚水。利亞姆站在斯蒂芬妮身後，悲傷地看著梅甘。

「你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這是我唯一的心愿……斯蒂芬妮……利亞姆大人……你一定要帶她們去泰格拉城……」

利亞姆悲傷地向梅甘起誓。

「盒子……」

遠處，沒出林子的諾蘭安慰著躁動的孩子們，即使臨近院子，他也被麗貝卡囑咐不要讓孩子們出去。突然，他聽見利亞姆的臨近的聲音，似乎在讓他把斯蒂芬妮放在馬車上的盒子帶過去。

聽見院子里悲傷的哭聲，諾蘭大概猜出來發生了什麼。

諾蘭把盒子扔出林子，由利亞姆將盒子帶到梅甘身邊，諾蘭則一直留在林子中，守護著不安的女孩們。

盒子上上著鎖，梅甘讓打開它，可是沒有鑰匙，情急之下，利亞姆拔出佩劍，猛地將鎖連著一小塊木塊從盒子上劈下來。

利亞姆把劍一丟，打開盒子。

盒子裡面整齊的疊放著一件女僕服，在白色的圍裙上放著一塊嬰兒手掌大小的長方形的玉石，玉石上雕刻著奇怪的花紋。

梅甘微微歪過頭，無力的雙手拿住玉石，將它交到斯蒂芬妮手中。

「龍牌……你的……惜……接……」

意識越來越模糊的梅甘嘴裡冒出模糊不清的話，斷斷續續的，讓人聽不清。

斯蒂芬妮強忍著因悲傷而哭泣的衝動，努力想要聽清梅甘留在世界上最後的語言。即使梅甘的聲音已經讓人聽不清，嘴裡只發出微弱的、連續的呻吟，斯蒂芬妮還是努力地去聽。

天上的細雨漸漸變大，成了小小的雨滴，滴落在這片悲傷的大地。

「呃——啊——」

痛苦的嘶嘯從哥米迪亞王國北方邊境一角傳出，伴著淅淅瀝瀝的雨滴從天空灰暗的臉龐上滴下，彷彿在為消失在火海中的吉米哈拉亞斯小鎮和失去性命的人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