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冷雨中，棕紅色的高大馬匹鼻孔中噴出圓柱狀水汽，乖乖地站在林口，凝視著映入眼中的場景。

昏暗的灰色世界，三個少女圍在紅色之花上，悲傷地啜泣。

利亞姆走近林口，掩飾不住的怒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燒。

「勞克子爵，我利亞姆以克里斯托弗家族的名義請求您，擊殺危害克里斯托弗族人性命之人，審判濫殺無辜的傭兵多格！」

乘坐在馬背上的勞克子爵摘下銀盔，向利亞姆鄭重承諾，定會擊殺對克里斯托弗家族不敬之人，必將審判犯下殺戮無辜之人的血腥之徒！

「勇士們！我們成長在這片美麗的土地，豈能放任敵人侵害我們的領地，肆虐我們的人民！」

勞克子爵重新戴回銀盔，拔出長劍舉過頭頂。

「賭上騎士的名譽——殺！」

鏗鏘的鐵器撞擊聲響徹整座庭院，戰士們熱血沸騰，甩動韁繩，揮動馬鞭，呼嘯著繞過庭院中心朝西側山林衝去。

馬的嘶鳴、騎兵的怒吼在少女啜泣的兩側洪流般掠過。

……

小雨漸漸停了下來，天空一層不變的陰暗低沉，看不到太陽去往了何方。

女孩們終於被允許回到家中，回到自己的房間，卻不被允許到處走動。

三名少女在梅甘安靜的房間里為其逝去的主人處理遺身上的污垢。

脫下長劍刺破的衣裝，擦去臟身的血漬，斯蒂芬妮為梅甘阿姨換上新的內衣，穿上久藏在盒子內的女僕裝。素色的連衣裙穿在梅甘身上正合適，潔白的圍裙和頭巾被整理的很漂亮。

望著躺平在床上的梅甘，斯蒂芬妮總會生出一種錯覺，系在圍裙后的蝴蝶結彷彿變成真正的蝴蝶，背負梅甘去往了遠方。

有人敲響了房門，麗貝卡趴在床邊依偎在梅甘身旁，悲傷的淚水還停留在眼眶中，斯蒂芬妮只管看著梅甘，要將梅甘最後的樣子永遠刻在心底。

敲門聲又響，阿里安娜出聲允許門外的人進到房間來。

勞克子爵跟在利亞姆身後走進房間，利亞姆掃視了一圈房間，開口說道：「抱歉，讓他們跑掉了，不過我向你們保證，他們一定會付出應付的代價！」

一段時間過後，三名少女沒有一人回應，氣氛開始變得壓抑。

「還有，我們在後山為梅甘阿姨準備了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諾蘭在那看著，也不能逝者一直在外面待著不是，所以……」

這一刻，利亞姆痛恨自己的嘴巴，將這殘酷的現實揭開。

時間寂靜了一會兒，斯蒂芬妮第一個動了，她將手伸向梅甘的遺身。利亞姆知道斯蒂芬妮是想要自己抱著梅甘的遺身去後山，但他擔心這對於斯蒂芬妮來說太難，所以急忙上前幫助斯蒂芬妮，不料卻被斯蒂芬妮猛地推開，措手不及的利亞姆向後踉蹌幾步，被勞克子爵扶住，站穩之後的利亞姆看向斯蒂芬妮，卻發現斯蒂芬妮正冷漠地看著自己。

「我，我只是想要幫你……」

突如其來的情況讓利亞姆不知所措，迎著斯蒂芬妮冷漠的視線，利亞姆不知道自己冒犯了她什麼。突然間，斯蒂芬妮再一次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人。

「不要用你的臟手碰她！」

「你這平民怎麼不識好歹？利亞姆大人好心幫你，你……」

利亞姆阻止了勞克子爵。斯蒂芬妮冷漠的視線發生了變化，變成了譏諷，接著她漆黑的眼睛變得像被仇恨充斥的野獸，讓利亞姆皮膚緊繃，渾身不舒服。

「幫我？若是他不來我們這裡，梅甘阿姨怎麼會死！輪得到他來幫我！？」

趴在床上的麗貝卡發出輕微的抽泣聲，阿里安娜抱住斯蒂芬妮，安慰她因激動顫抖的身心。

勞克子爵想要替利亞姆反駁，但是利亞姆拉著他快速離開了梅甘的房間，因為他知道，自己無法反駁，也沒有理由去反駁。

冷風吹進這座充滿傷悲的小庭院，吹在利亞姆身上，讓他沒有保護的手心發涼。

房間內抽泣的聲音逐漸變小，利亞姆站在院子中靜靜地等待。

吱呀一聲，阿里安娜第一個走出房間，接著是麗貝卡，兩人站在房門兩側，再接著是斯蒂芬妮和梅甘。

斯蒂芬妮冰冷的眼神掃視房間外陰暗的世界，懷中抱著打扮好的梅甘，一步步的走進其中。阿里安娜和麗貝卡緊跟其後。

庭院中站著身披鎧甲的戰士，齊齊注視著行走的少女們。

繞過房間，走進南側山林，斯蒂芬妮慢慢地走著。

利亞姆無言地跟在三人後面，他幾乎不敢去看斯蒂芬妮的背影。顯得凄涼的背影若仔細去看，就能發現它在微微顫抖。

走進山林后，路途變得難走很多，斯蒂芬妮的速度下降了一截，跟在她身後的有許多人，沒有一個人會責備她為什麼走的這麼緩慢。

梅甘的安葬處離庭院的距離並不遠，諾蘭和幾名士兵身上沾著土，面朝北方安靜地等待著。

咔嚓——

踩碎樹枝的聲音傳來，讓無聊等待的眾人精神一振。

斯蒂芬妮第一個出現在諾蘭視線中，他看見斯蒂芬妮懷中的梅甘，不禁眉頭一皺，但也沒說什麼。麗貝卡在斯蒂芬妮身後無聲地抽噎，阿里安娜眼眶裡的淚水一直在骨碌骨碌地轉個不停。

慢慢地，斯蒂芬妮走近葬坑。

葬坑有一米多深，在葬坑上，一副木棺躺著，棺內鋪著白色的被子，撒著散發著淡淡香氣的紅色花瓣。

斯蒂芬妮很小心的將沉睡的梅甘放入其中，最後為梅甘整理了有些許凌亂的衣服。

「再見，你想要的，我一定幫你做到。」

早在一旁準備的士兵將棺蓋重重地合上，麗貝卡像泄了氣一樣撲在上面痛苦，阿里安娜低下頭，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窘態，唯獨斯蒂芬妮沒有流淚。她的淚就像梅甘胸前凝結的血，凍結在心底深處。

最終阿里安娜拉起麗貝卡，士兵們將棺木入土，將其掩埋。

一行人在南山待了很長時間，因為還有十一個女孩需要照顧，留在庭院中的士兵讓女孩們感到不安，哭鬧著要找梅甘阿姨和三個姐姐。斯蒂芬妮、阿里安娜、麗貝卡沒有辦法丟下妹妹們不管，全都回了庭院，見到三個姐姐的女孩們雖然停止了哭鬧，可是她們卻問起了梅甘阿姨、瑪莎和維琪去哪了？斯蒂芬妮告訴她們，梅甘阿姨、瑪莎、維琪三人暫時離開了她們。女孩們不解，難道梅甘阿姨不要她們了？麗貝卡流著淚水告訴女孩們，梅甘阿姨不是不要她們了，只是不得不去遠方等著她們，等到她們長大自然就會明白。得到姐姐們確認的女孩們放下心來，露出了今天第一次笑容。

斯蒂芬妮摸摸兩個年齡最小的女孩，微笑著。

利亞姆在庭院里和勞克子爵商量，請求勞克子爵護送自己和房間里的人回泰格拉城，勞克子爵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戰爭伊始，若是克里斯托弗家族未來掌控人——未來的泰格拉公爵被柯蒂卡王國抓到，會對兩國形勢照成極大影響。

夜晚，女孩們在姐姐們的陪伴下入睡，利亞姆和諾蘭找到斯蒂芬妮三人，告知她們利亞姆的計劃，斯蒂芬妮三人沒有任何反駁。期間，斯蒂芬妮提到了瑪莎和維琪，利亞姆也只能硬著頭皮，避開斯蒂芬妮如刀般銳利的視線，將兩人不幸的未來說出口，出乎利亞姆意料的是，斯蒂芬妮聽完后表現得很平靜。

晚上，月亮只露出了一半，其餘一半被烏雲死死地遮住。

麗貝卡哭了一天，回到房間后早早地睡了，阿里安娜以為斯蒂芬妮睡了，也安心的入眠。當兩人睡熟后，斯蒂芬妮從擁擠的床上坐起來，披上一件外套，坐到窗邊，靜靜地望著殘缺的月亮。

人們安心休息的夜中，兩行星河在掛在一個女主人臉上。

第二日，阿里安娜醒來，看見斯蒂芬妮坐著，擔心她是不是沒睡，斯蒂芬妮撒了謊，她告訴阿里安娜自己只是醒得早，閑得無聊想看外面的風景而已，而阿里安娜沒理由的相信了。

外面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斯蒂芬妮和阿里安娜把麗貝卡叫醒，出奇的是，麗貝卡居然沒有再賴回被窩。

三人來到客廳，發現穿著鎧甲的士兵們正圍繞著餐桌而坐，快速的吃著早飯。

利亞姆坐在勞克子爵身邊，向三人打招呼。

「抱歉，吵醒你們了，要吃早飯嗎？」

「不，你們吃完之後我們再吃，這裡裝不下這麼多人。」

「好吧，大家快吃，吃完準備隨時出發！」

大口下飯的士兵們回應著利亞姆，諾蘭也快速的往嘴裡塞著食物。突然，大卧室里傳來聲音，女孩們似乎醒了。

斯蒂芬妮三人走進大卧室，果然，女孩們接二連三的蹬開了薄被。

「小猴子們，快點穿衣服吃飯啦，吃完飯我們就要走了，去新家！」

麗貝卡拍打還窩再被窩裡的女孩，三人開始幫助幾個歲數較小的女孩穿衣服。等十一個女孩穿好衣服，出了大卧室，在客廳吃飯的士兵們已經吃完出去，在準備出發了。餐桌上收拾的乾乾淨淨，並且諾蘭將飯盆端進了客廳。

「多吃點，這可是你們在這最後的早餐了，接下來雖然有人護送，但也會相當辛苦。」

諾蘭對著前來盛飯的麗貝卡囑咐，麗貝卡淡淡的應了一聲。諾蘭沒有在意麗貝卡對他散漫的態度，也沒有對麗貝卡再起壞心思，這個可憐的女孩雖然和自己剛開始有些不對付，但卻是一個好女孩。

孩子們為搬新家興奮地談論著，斯蒂芬妮笑著聽她們講各種異想天開的事情。

早餐在一段快樂的時間裡過去，天空也被女孩們的純真爛漫感染，變得晴朗起來。白雲飄飄，太陽高照，讓人心情舒暢。

勞克子爵為女孩們找來一輛大馬車，女孩們坐在上面嘰嘰喳喳討論，她們從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馬車，是兩匹馬拉的馬車！

斯蒂芬妮在臨離開時將所有房間整理好，最後把鑰匙放在餐桌上，站在客廳門外，最後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抹去不舍，關上門，鎖上一把沒有鑰匙的鎖。

坐在兩匹馬拉的車上，即便少了很多行李，可十幾個人坐上來還是有些擁擠。

麗貝卡依照慣例坐在前面趕車，以前她沒有趕過兩匹馬拉的車，不知道能不能趕好，正在努力掌握技巧，諾蘭也有幫助她。

一隻漂亮的藍紅相間的小鳥飛落在林口的樹枝上，麗貝卡甩動馬鞭，兩匹健壯的馬兒邁動馬蹄，拉動馬車。輪軸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車身穿過寬窄剛好的林口，朝大道行去。

勞克子爵、利亞姆、諾蘭騎馬走在前面為她們帶路，二十名騎兵在後面為她們護衛，就這麼，斯蒂芬妮和女孩們離開了養育她們的地方，踏上新旅程，去往未知的未來。

……

在斯蒂芬妮離開王國邊境的一周，柯蒂卡雇傭傭兵戰士濫殺哥迪米亞平民、並試圖捕捉泰格拉之子一事震驚王都。重要的子民被殺和高貴的貴族受到威脅，哥米迪亞以此為由柯蒂卡正式宣戰，戰火很快燃起在兩國交境周圍。半個月內，兩國交境處只要有人跡之地，皆變為一片焦土，死傷的士兵和平民達到達到驚人的十餘萬人。

兩國人民都在為各自國家死亡的人數感到震驚和憤怒時，而在不為人知、早就成為廢墟的吉米哈拉亞斯小鎮南方一處山丘上，完好的一座庭院在周圍的焦土中宛若世外，燒盡人跡的火焰彷彿故意避開這座令人神傷的庭院，至今無人踏足這裡，讓這座庭院安靜地落上一層灰塵。

這一天，天空同樣的陰沉，一個身穿素衣的中年男子突兀地出現在這世外庭院。

男子神色略顯疲憊，嘴巴上長著稀鬆的胡茬，烏黑的長發束在身後，漆黑眼瞳看著上鎖的大門，露出驚疑之色。

一陣出神后，他朝前方探出手臂，手掌一翻，一塊兩端中心外凸的圓盤從地表浮現出來，飄到了他的手中。

圓盤發出淡淡的金色光芒，上空一道影像浮現出來。

從利亞姆到來、多格到來、梅甘死亡，一直到斯蒂芬妮離開，男子心緒從淡然到緊張，再到遺憾，最後看到其餘所有人離開心緒才漸漸恢復。

影像結束，他向上一托圓盤，圓盤飛離，重新隱藏到地下。之後，中年男子像來的時候一樣，無聲無影的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