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城市裡新來的客人 第一章 城市裡遊盪的靈魂
「相信我……我真的……」
傾盆而下的雨水掩蓋了整個灰濛濛的城市，彷彿是為了一個可憐的靈魂無聲地哭泣。
少女走在街道上，磅礴的雨水彷彿是瀑布一般，看上去隨時會將這個弱不禁風的身影摧毀。
「我真的不是怪物……」
雷電於雲層中穿行，震耳欲聾的雷聲彷彿是上天的怒吼，為這個孤獨的，可憐的靈魂傾訴不公。
雨霧之中，少女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著，絲毫沒有要找個掩體躲雨的意思。
嘈雜的雨聲和令人不安的雷鳴充滿著腦海，但是總有一個聲音，如同怨靈一般纏繞著她。那細細的低語，彷彿是來自地獄的詛咒，冤魂的哀鳴。
少女慢慢地走著，因為低著頭，看不清前路，一個突然出現的小坎便絆倒了她。
在雨聲之中，她摔倒的聲音，以及那一聲悶哼彷彿是一個幻覺。
倒在地上的她，感覺到耳邊的聲音變得更加明顯了，甚至變成了怒斥。她抬起頭，雨霧之中，彷彿有一個人影在緩緩浮現，隨後是兩個，三個……
那些隱隱約約的人影圍繞著她，怒視著她，即使沒有任何聲響，少女仍然可以聽見那一聲聲憤怒的話語。
「滾出城市！滾吧！你這個災星！」
「我們生活的好好的，就是因為你的到來，我們變成了這個樣子！去死吧！」
「保護我們？你先保護自己吧！」
少女爬起來跪坐著，眼裡的液體早已和雨水混在一起，瞬間沒有了溫度。
「不要……不要拋棄我……我真的……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怪物……」
人群漸漸遠離，消失，任少女如何掙扎都無法挽留。
「不要拋棄我……求你們了……不要走……」
少女站起來奔跑著，向著黑影消失的方向，但是那些黑影仍然在遠離她，執意要和她保持距離。
最終，她又一次被小坎絆倒，一輛車從她身邊駛過，險些壓到她的雙腳。
黑影消失了，低語消失了，現在，雨聲又一次充滿了耳朵。她已經被徹底拋棄了，不論是那座城市，還是逝者殘存的意識，一切都完全消失了。
少女哭泣著，淚水被大雨衝散。朦朧的雨霧中，一陣頭暈目眩后，她的意識逐漸模糊，癱倒在地上沒有了動靜。
恍惚間，她感到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在漸漸接近她，輕輕俯下身，探了探她的鼻息。
在那之後，她便失去了知覺，失去了意識，最後的記憶，就是一片無盡的雨聲，以及偶爾劃過的雷鳴。
「喲！今天開業挺早啊老伍！」
清爽的清晨，整個城市的灰暗都被雨水洗刷乾淨。鳥兒們嘰嘰喳喳的鳴叫，彷彿是早間輕鬆的歌曲，喚醒一天美好的心情。
一個男人走過正在打開門面的中年男人身後，日常性地打了一聲招呼，而中年男人也很禮貌的回答了一聲。
「啊，是啊。家裡有點事情，起得早，也就趁早來了。話說，你最近怎麼樣？過得還好嗎？」
「哎！別提了，還是想家了啊。」那個男人揮揮手，轉身離開了。
中年男人打開鎖，將捲簾門向上一拉，整個捲簾門便被打開一半，隨後再輕輕一推，整個店門便出現在眼前。
除了這個還有兩個捲簾門，嫻熟的打開所有門面之後，中年男人舒了口氣，看著這個熟悉的店鋪，彷彿是在看一個老朋友一般。
這是一個書店，他已經在此生活了數十年。他一個人生活，書店賺不到什麼錢，他一直都是靠著城市區政府發的補助金勉強度日，有時還會收留流浪的乞丐。
走進書店，摸摸光潔如新的櫃檯，走到電閘旁邊，拉下電閘，整個書店便沐浴在柔和的燈光之中。
也許是人老了念舊，這個櫃檯年代久遠，但是他捨不得換便刷上新漆翻新，彷彿是一次次地挽回老朋友一般。
他坐到櫃檯後面，翻開一本舊書，津津有味地看起來。估摸著時間快到了，他條件反射地看著店門的方向，第一個顧客果然到來了。
那個人和他打了聲招呼，走到自己平時看書的地方，拿出一本書，走到櫃檯前將書擺在上面。
「嗯？今天要買書了？」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鏡。
「對的，我們約定好的，我現在有錢了，所以把它買下來。」
那個客人是一個小夥子，穿著一身整潔的休閑裝，十分符合他的氣質。
「誒，你穿的是新衣服啊……」
「對啊，哈哈，我現在也有人收留了。」小夥子笑了笑，「感謝你曾經對我做的那些事情，以後啊，我一定會常常來你的店，把書準備好，別缺貨了哦。」
「嘿，不會的。哎呀，你現在這樣才是一個小夥子該有的樣子嘛，以前那樣衣衫不整破破爛爛哪像回事，以後要好好珍惜哦。」
「嗯，勞煩您費心了，我先走了。」
小夥子離開后，中年男人便繼續看起書來。時間慢慢到了中午，一個男青年走到了櫃檯後面，站在中年男人身邊。
中年男人知道，這個男青年是來接班的，中午吃飯時間他都會來。兩人只是對視了一下，中年男人點點頭便站起身來，放心地離開了。
按照平時的安排，他會選擇在外面的小巷餐館裡面買午餐。那個餐館是薄利多銷的類型，花的錢少，食物量剛剛好，很多在外工作的人都會選擇在那裡就餐。
不過，今天他並不打算在那裡就餐，因為他家裡來了一個「客人」。
食物還是自己做的最安心，他是這麼想的，所以回到家裡準備自己做午餐，順便給那個「客人」準備一份。
推開家門，準備好一碗熱湯，他走到卧室前，輕輕敲開門。
這間卧室平時是空著的，一般不會有人入住，很明顯現在住著人。
「醒了啊，看到紙條了吧。」
中年男人微笑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面前的少女縮了一下腦袋，像是在迴避他的樣子。
在早晨臨走前，他到少女所在的卧室放了一張紙條，告訴她不要亂跑，安心休息。
看著她沉默的，膽怯的樣子，男人用儘可能溫柔地語氣繼續說著。
「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不……我不是害怕你會……不是……我……我是害怕我……」少女突然結結巴巴地回了話，最終還是放棄了，「呃……謝謝你……願意收留我……」
氣氛有些沉悶，中年男人將湯端到床頭柜上，坐下來嘗試和她談心。
「我來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伍明德，是一個書店老闆，你可以叫我伍老闆或者伍叔叔，大叔也可以。」
少女點了點頭，似乎聽進去了，猶豫了許久，她回話道：「我……我叫白……楠……南宮雨……我叫南宮雨。」
「哦？很少見的名字呢。我昨天回去的時候看見你倒在地上，摸了一下你的額頭燙的要命。下了那麼大的雨，一個人連傘都不打這樣走，發生了什麼事？」
南宮雨沒有答話，而是偏過頭，看上去很憂鬱。
「哎，不管怎麼樣，你現在病得很嚴重，還是別亂跑了，在我這裡休息休息。」伍老闆端起湯，輕輕地遞到她面前，就像在看護自己女兒一般。
「不用了……那個……先放在那裡好嗎？」南宮雨輕輕抓住伍老闆的手，忽然劇烈地咳嗽了一陣，湯都差點灑出來。
「別擔心。」伍老闆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我沒有下藥，我可對小姑娘沒什麼興趣，你可以放心。」
「嗯……我沒有……我只是不想……能不能讓我一個人靜靜……」
聽完她的話，伍老闆點點頭，悄悄地走出去，小心翼翼地帶上了門。
在房門關上的一瞬間，方才還陽光明媚的卧室變得昏暗起來。在牆角的陰影中，彷彿有無數的黑影編製成觸手，封鎖住了所有可以逃離的出口。
少女抬起頭，雙手捂住臉，不知是不是因為發燒，她感覺到頭暈目眩，最後還是選擇鑽回被窩裡。
「我到底……應該怎麼辦……我不想……我不想連累他……」
「沒事的，現在養精蓄銳，休息一下吧，這個大叔我確認了，確實不是壞人。」
「可是……正是因為不是壞人，我才更加擔心啊……」
話音落後，少女沉默著縮成一團，一股難言的恐懼充滿了她。
「更何況，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把『遊戲』帶到這個城市裡來。」
約定好的午飯時間已經過去，伍老闆又一次遲到，約定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分鐘才回到書店。
沒錯，又一次。因為伍老闆每次收留了流浪的人之後，他經常會遲到。這一點接班的男青年很明白，所以他從來沒有抱怨，畢竟他曾經也是受了伍老闆的幫助才能活到現在的。
他一向十分溫柔，對待每個人都細心入微，然而他再怎麼和善還是有很多人壓榨他。
就比如下面將要出現的這群人。
在伍老闆微笑著回到書店門口抬起頭的那一剎那，微笑瞬間淡於嘴角，留下的只有一股難言的苦悶。
一輛黑色的，噴塗著特殊標識的車輛停在書店門口，看上去是某種類似於幫派的幫徽。那彷彿是一個守門的小鬼，散發著不祥的氣息注視著這個不安的男人。
輕輕推開書店大門，眼熟的一幕又一次出現在眼前。
幾個穿著正常，卻散發著戾氣的人站在櫃檯前，惡狠狠地盯著剛剛進門的伍老闆，即使他們還沒開口，一股令人厭惡，甚至是令人作嘔的氣息就已經充滿了半個書店。
看書的孩子抬起了頭，找書的青年停下了腳步，歇息的大人挺直了腰，在眾人的注視下，這群如同水溝中的臭蟲般的人肆無忌憚地大聲說著話。
「喲，老闆回來了啊，那小子不聽話已經被教訓了，你應該知道我們的意思吧。」
伍老闆堆笑著走到櫃檯后，拿出了收銀機裡面少得可憐的幾張數額不同的紙幣，恭恭敬敬地塞到帶頭的那個人手裡。在看見他滿意地點頭后，伍老闆轉身扶起地上的男青年，心疼的擦去他臉上的血跡。
「哎呀，我都和你說過了，不要和他們爭，直接把錢給他們就行了。」
「可那是你辛辛苦苦掙來的錢，我知道那些錢根本不是賣書掙的，是你在外面打散工掙的。」男青年揉了揉鼻子，一臉不服，「而且你是用來幫助那些無家可歸的人的，憑什麼給這群衣冠禽……」
男青年話沒說完，伍老闆立即捂住了他的嘴，默默地搖了搖頭。
「你這錢，好像不太夠啊。」那個帶頭的人說著搖了搖手中的紙幣。
看著伍老闆嚴肅而堅定的眼神，男青年終於撇過頭閉上嘴，但是仍然是一臉不服的樣子。
男青年終於沒有反抗的意思之後，伍老闆轉身便裝作畢恭畢敬的樣子說道：「我的書店盈利不多，收銀機里現在只剩下十幾塊錢了，麻煩你們給我留一點吃飯吧。」
「沒錢？拿書！」
帶頭的男人話音剛落，那幾個人便散開在書店裡面，隨後拿了數十本書回到櫃檯前。
「等等……」伍老闆看著其中一個男人手中的書，「那本書已經被一個孩子預定了……」
那本書是一本限量版的小說，一個病危的孩子特別喜歡它，他得病的前幾天希望書店老闆可以為他留下這本書，等他回來買。
然而，他還沒來，他病危的消息就先來了。
為了他，書店老闆一直留著這本書，一直等著他可以回來，但是幾個月過去了，那個孩子仍然沒有回來。這本書對伍老闆來說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這是花多少錢都買不去的。
然而，聽了伍老闆的解釋，那個男人蔑視地瞟了一眼伍老闆，全然不在乎這些，跟著大家離開了。
隨著車輪聲漸漸遠去，男青年終於忍不住跑到店門口大罵髒話，隨後「呸」了一聲回到櫃檯後面正沉思的伍老闆身邊。
「在這活著真他媽憋屈。」男青年舒了口氣，故作鎮定，「老闆啊，虧你還可以這麼淡定，經歷的一定不少吧。」
「沒事的，這樣一來，你是不是開始珍惜自己在那邊那美好的時光了啊？」
「得了吧老闆，別又給我趁機勵志，我能不能回去還不一定呢！」男青年說著轉臉瞟向門外人煙稀少的灰色大街。
「那是一定的，你必須回去，年輕人啊，路還很長。」
「哼……上天真是不公，憑什麼把你這樣的人留在這個世界和這群歪瓜裂棗混在一起。」
伍老闆沒再說話，默默地拿起了早上的那本舊書，安靜地閱讀起來。
或許，男青年並不知道老闆說出的這句話到底蘊含著什麼別的意思。在他這十分普通又不平凡的話語裡面，一個少女的身影漸漸浮現，她那一頭雪白的長發，不禁勾起伍老闆心中的憐憫與傷感。
她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像她那樣年紀的人，本應過著最美好的生活。
那一刻，書店極為安靜，只有蠶桑般細細碎碎的翻頁聲組成一支寧靜的輕音樂，繚繞著眾人，安撫著每一顆躁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