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料峭寒,春意淺
鎮上的冰雪才將消融,初春的暖意就覆蓋了整個人間。曲折蜿蜒的石板路上,一個莫約七歲的男孩跌跌撞撞地跑著。
他既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躲的是什麼東西。他只想逃,逃的越遠越好。
飢餓與寒冷讓他漸漸穩不住了身子,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和雪白的鄉野田間融成了一片。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費力地睜開雙眼,周圍柔軟的觸覺和淡淡的香味,讓他感覺自己的身子似乎已不在人間。
「小朋友,你醒了?」首先出現在他眼中的,是一位身材豐滿的女子。女子和藹地對他微笑著,慈眉善目,和那廟裡的菩薩一般的面容。
這是一個收拾得乾淨明亮的房間,天鵝絨一般質地的床墊,還有溫暖的棉被貼心地包裹著自己。
女子柔柔地笑著:「阿姨那天正在屋外掃雪,剛好看見你一頭栽倒在了路上。」她說著瞟了一眼門外。「小朋友,你還記得你的家人在哪裡嗎?看你的穿著,不像是窮人家的小孩呀。」
「我叫慶春……」小男孩似乎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瞳孔之中滿是驚慌的神色,「我……我現在沒有家了……」
女人見他有些支支吾吾,眉頭微挑,但又隨即展開。
「慶春,你先好好休養身體。之後如果你願意說的話,再告訴阿姨好嗎?」女人端上了一碗冒著騰騰熱氣的薑湯紅糖水,早就飢腸轆轆的慶春也顧不上這湯水有多麼滾燙,大口大口地吞下。
女人笑盈盈地起身,又打量了一眼慶春,然後離開了房間,輕輕地把門帶上了。
到了傍晚,夕陽漸漸沒入地平線。今年的初春格外溫暖,夜幕降臨也不見得很冷。
大圓桌上被擺上了一道道美味佳肴,豐盛至極。滋補的雞湯、香氣四溢的魚肉……甚至還準備了各種小孩子最喜歡吃的糕點。
突然受到此等待遇,坐在桌前的慶春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都是為你準備的,多吃點吧,不用和阿姨客氣。」面容和善的女子夾起了一隻龍蝦,放入了慶春的碗中。
慶春鼻子一酸:「除了媽媽之外,阿姨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了。」
阿姨坐到了慶春身旁,拍著他的肩膀:「慶春這麼可愛懂事,你的媽媽一定非常疼愛你吧?她現在還好嗎?」
「她……她和我爸都已經被殺死了。」這個年歲尚小的男孩再也綳不住自己的眼淚,撲在了女人懷中哭訴了起來。
「她和我爸爸都只是畫畫的,不知為什麼惹到了那個姓錢的大官。那大壞蛋……他,他就叫人把他們倆都給殺了。我躲在了酒窖里,那些壞人沒找到……」
女人好奇地問:「那慶春你為什麼不去報警啊?」
慶春紅著眼,咬著嘴皮說:「殺我爸媽的人就是那群警察,他們說我爸藏了毒,讓我們開門接受檢查。後來又直接破門而入,說我爸是殺人犯,直接開槍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眼淚鼻涕止不住的流。
女人笑了笑,但又突然意識到這種時候微笑似乎不太妥當,便收起了笑容,露出了一副同情的表情。
「慶春,你以後再也不用害怕了,阿姨會好好保護你的。」女人的聲音像春雨那樣的柔細。
「阿姨,你叫什麼名字?我一定要記住你的名字,我長大以後要好好報答你。」慶春擦了擦眼淚。「我以後還要找那個姓錢的大官報仇。」
女人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的神色,但很快又被微笑掩蓋。
門外傳來看門大狗的犬吠,以及汽車的轟鳴聲。女人起身放開慶春,準備去迎接門口來的人。
「慶春你先吃著,阿姨去會見幾個客人,很快就回來。」
慶春懂事地點了點頭,埋頭大吃。這段時間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眼前的大餐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有著不可抵擋的吸引力。
一番飽食過後,看著桌上的另一隻空碗。慶春心想阿姨做這麼多飯菜也挺辛苦的,這個雞腿和剩下的這半條魚,還有這幾個看上去很好吃的糕點就留給阿姨吧。
可是阿姨去見客人見了這麼久,萬一飯菜涼了可就不好吃了。心下拿定了主意,慶春把剩下的一些好吃的飯菜全部裝到了一隻大碗里,打算給阿姨端去。
這座房屋比慶春以前的家還要大很多,慶春來到了庭院,那位阿姨正在和兩位客人高談闊論、滔滔不絕。三人都沒注意到慶春正端著碗站在一棵銀杏後面。
「哈哈,他太傻,太好騙了,現在已經徹底被我掌握住了。」此刻的阿姨彷彿換了一個人一樣,得意地大笑著。
她模仿著慶春的樣子,用矯揉造作的語氣說到:「我以後還要找那個姓錢的大官報仇。」
一個光頭大漢大笑著說:「他說的這個大官怕不是錢世海吧?就他這個小毛孩子,這輩子都鬥不過那隻老狐狸的。還報仇,自己快被宰了都不知道,痴人說夢。」
另一個瘦高個似乎有些擔憂:「這孩子畢竟和錢世海有些淵源,我們要另作處理嗎?」
「放心吧,他全家人都死光了,就獨剩他一個。這種孤兒死哪裡都不會有人知道的。」阿姨很輕鬆地說,「血型什麼的我都檢查好了,城裡那個暴發戶不是後天手術剛好要換腎嗎?你們到時候幫我打打下手……」
一番番話像釘子一樣反覆穿透著慶春的內心。他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羞惱?憤怒?痛恨?絕望?
抑或是以上都有。
他端著盤子搶在三人之前回到了客廳,故作鎮定地坐了下來。
但是他感覺到自己在發抖,心臟砰砰地把血液送往全身,甚至於自己的額頭和耳朵里都能感覺到那種跳動聲。
他得想辦法逃走,可現在衝出去,外面有三個大人,其中兩個還是強壯的成年男子。聽他們談論自己的死期似乎是後天,他現在只能先裝作不知道,然後找機會偷偷溜走。
阿姨帶著兩個男人走了進來,臉上依然是那副慈眉善眼的微笑。兩個男人一進來就和慶春熱情地打起了招呼。
「慶春,他們是阿姨的同事,快叫叔叔。」
慶春咬著牙,憋了半天,終於從嘴裡蹦出了叔叔二字。
阿姨看到了桌上的碗筷,慶春跟前有一個裝滿了沒吃完食物的大碗。她笑了笑:「慶春,你再怎麼餓也不能把吃的全放到自己碗里哦。」
她收拾起了碗筷,兩個男人也是和藹地坐在了慶春左右,有一句每一句的問話,慶春極力地壓制住自己害怕的情緒,隨口敷衍地回答著他們。
一想到在自己面前談笑風生、甜言蜜語的三個人都是巴不得自己死的,慶春就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噁心。明明這次初春比較溫暖,他卻領教了什麼叫做徹骨的冰寒。
入夜時分,他躺在床上忐忑地盯著天花板。那女人睡在他的隔壁,而那兩個男人則是睡在客廳的沙發上————那是從客廳到庭院大門的必經之路。
他慢慢推開卧室的門,裝作是要去上廁所的樣子。躡手躡腳地向沙發那裡移動了一段距離。
那兩個男人意外的睡得很死,甚至能夠聽到那個光頭響亮的呼嚕聲,猶如雷霆撼山。
慶春大喜過望,悄悄地向庭院走去。
穿過了那棵銀杏,跨過了一棵月季,慶春看到了緊閉的院門,還有高高的院牆。這個高度憑他自己是無法翻過去的,他嘗試著爬上緊挨著院牆的一棵桂圓樹。只要爬上這棵樹,依靠著樹的高度應該可以翻過這兩米多高的院牆。
四下漆黑,只能勉勉強強看見樹木的形狀,慶春還沒來得及上樹,邊聽到自己身後傳來了令人心悸的低吼。
那是犬類動物在進攻前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