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秋悲

他還守在門外，像個衛兵一樣恪盡職守，不知疲倦。

你看著鏡中的自己，依然還是那麼漂亮，這身嬌小的裙裝很適合你，髮飾和淡妝也恰到好處。

有的時候，你也奢望過穿上更成熟的衣服。女孩子在不同的年齡應該有不一樣的美，少女時像白紙一樣純潔的美，美在肌膚之間。長大后是絕代風華成熟的美，美在盛裝與肉身。老了之後，年輕時的那些美會滲透到更深處，超然於塵世的魂魄，美至入骨。

但是你知道自己已經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肺部傳來像灼燒般的劇痛，你捂著嘴，羸弱的身體一陣起伏。你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因為這樣會被門外那個煩人的傢伙聽到。

他會破門而入，像個悍不畏死的強盜一樣不由分說地阻止你的一切行動。

旋開了水龍頭，有些冰涼刺骨的水流衝去了你手心的殷紅，那刺眼的紅色被沖刷的乾乾淨淨、不留痕迹。

「嘖，就不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嗎……」你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說著自己也不想聽見的話。

很快你就又恢復了之前那副美麗的模樣，你推開門，對著門口那個緊張兮兮的男人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好看嗎？」這是你這段時間每天都會問他的一個問題，這種問題既無聊又沒有意義，問得多了，問題的人都會變得敷衍。

可他還是認真地看了你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這幾天我沒怎麼睡好覺呢，我想好好睡一覺，很長的那種。」你對他說，「然後睡醒之後就去海邊。」

你知道你自己在撒謊，因為看上去更需要睡覺的人是站著的時候都有些搖晃的他。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在門口眯一會兒，走的時候一定要叫醒我，雖然我知道你可能不會那樣做。」他靠著門坐下，閉上了眼睛。這樣一來，如果你想要出門的話，就難免會驚醒他。

你在被窩裡看著天花板發獃，你一點都不困，正因如此，你才想好好地睡一覺。

偷偷地往門口看了一眼，他終於是支撐不住了，頭好像變成了沉重的鉛塊，拉扯著他往下墜。可是即使這樣，他也依然佔據著完全有利的地形，任何的響動都會讓他立馬彈起來。

你找了一張紙，在上面寫下了留言。

「你輸了，臉紅怪，你再也無法阻止我了。如果我想見我最後一面的話，下午兩點之前來海邊找到我吧，說不定在沉海之前我來得及給你講個笑話。」

你把紙張放在了床鋪最顯眼的地方，然後穿著鞋鑽到了床下，這裡是以前那隻小貓最喜歡躲的地方，可惜它現在已經被你趕出去了。

從這兒看到的視角會不會和貓一樣呢？

這樣奇怪又好笑的想法進入腦海時，你突然感覺那隻貓，似乎有點像以前認識的某個故人。

他從睡夢中恍然驚醒，看到空無一人的床鋪時，那緊張懊悔的表情把你給逗樂了，你為這個巧妙的小計劃沾沾自喜。

他拿起了紙條，讀完上面的文字后快速地推開門沖了出去，整個樓道都能聽到他急促慌亂的腳步聲。

你估計著他已經走遠之後，慢條斯理地出門、下樓。從旅館到最近的藥店，幾分鐘不到的路程。

你對老闆說自己最近有點焦慮症和失眠，需要一點有助於睡眠的藥物，最好是那種一次只吃一點的。

帶著葯回到了房間，你不慌不忙地接了一大杯熱水，一次一粒的葯被你直接全部拆了出來，一大堆藥丸完全部都被擺在了桌上。

有了它們，你就可以好好的睡一覺了。

你剩下的時間非常充裕，因為那個會阻止你的人現在還正緊張的跑在出遠門的路上。

想了想他那副傻傻的樣子，說不定會把整個海邊全部找上一個遍才會意識到自己上了當。

玻璃杯里的熱水騰出了熱氣，你用雙手捧著杯子，感受著它的溫度，這溫暖的感覺可以讓你感到更加安心一些，也可以讓你的決心更加堅不可摧。

你就來到了鏡子面前，看著裡面那個微笑著的女孩，你確信你現在已經可以坦然的面對死亡了。

可是你注意到了不完美的地方，剛才躲到床下的時候，你的裙擺上沾上了少許的灰塵，這讓你很不滿意。

你之所以放棄了昨天那個投海自盡的想法，也許也是因為他的那一番話吧。

比起被海水泡爛或者被魚群撕碎，你還是更願意美麗地死去。就像是那句生如夏花，死如秋葉，在自己痛苦絕望變得醜陋不堪之前死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回到了房間，拉開了抽屜，尋找著合適的髮飾。在眾多的髮飾當中，你突然注意到了一根又丑又破的發繩，像是從垃圾堆里撿出來的一樣。

你笑了笑，因為你突然想起它確實是從一堆垃圾里翻出來的，自己已經把它給遺忘了好久了。

畢竟人都是喜新厭舊的，人們會喜歡更美好的事物。就像現在那個煩人的傢伙雖然對自己很好，但是當他看見自己逐漸變得醜陋，當他逐漸知道了自己身體和靈魂的骯髒，也肯定會拋棄自己吧。

不過現在值得慶幸的是，再也看不到他拋棄自己的那一天了。

你打開了衣櫃，你現在要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換上一身最好看的衣服，然後把桌上那堆白色的藥丸吃下去，喝下那杯從滾燙變成接近體溫的水。

你買了很多很多的衣服，有的甚至還來不及試穿一次，你一件一件地翻找，終於找到了一件比較契合你心情的款式。

這件衣服在最靠右的位置，取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把其他東西也給帶了出來。

那是一堆畫紙，想起來了，臉紅怪之前一直在練習繪畫，已經畫完的作品他都會堆在這裡，堆在這個最角落的地方，生怕自己看到。

你饒有興趣地撿起了那堆畫紙。一直以來你都知道，他和你是不一樣的人，他是那種沒有被世人發現的天才，是那種終有一天會名滿天下的人。而你只是一個垂死掙扎的大騙子罷了，騙子騙到最厲害的時候會連自己都騙。

所有的畫都是面朝下的，你開始一張一張地翻看，看看人家這大天才每天畫的都是什麼曠世大作。

畫紙上，一個女孩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陽光浸在她的發梢上……

摩天輪上，可以看到遠處的壯美夜景，可那些五光十色的夜景全部都不過是為了襯托那個女孩美麗的笑容而已。

周圍畫著怪異的光和場景，畫上的女孩緊緊地抱著某人的手臂，竭盡全力掩蓋著自己的害怕與悲傷。

晴朗的天氣，拿著字典的女孩站在鐵軌上，做著搞怪的動作，她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字典，卻沒想到有人正全神貫注的看著自己……

你的雙手在發抖，翻過了一張又一張的畫紙，這些畫上沒有其他任何的素材，全部畫的都是同一個人。

如果繪畫是這位天才的生命的話，你已經是他生命的全部了。

你欺騙自己的那個事實，被無情地揭發，明明藏得很好的悲傷奪眶而出。你裝出來的所有自信與堅強，在這一刻被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