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約定
慶春一身的泥土,看上去相當狼狽,他發瘋一般地往回趕,但回到旅館的時候已經是到了傍晚了。
他氣喘吁吁地衝上了樓,一把推開了房門。
寧雪坐在床上,盪著雙腳,電視裡面兩名演員正在講著相聲。兩名演員的妙語連珠,讓她捂著嘴巴不住地笑。
她看了慶春一眼,一邊笑著一邊說,就像是還沒有從那幽默的節目中緩過來一樣:「你回來啦?」
「我本來是打算吃點安眠藥去死的,可是今天太不走運了,接開水的時候摔了一跤,葯和水全都撒在了地板上了。之後還是要拜託你打掃一下咯。」她眯著眼睛,合攏雙掌,語氣輕鬆自然就好像是在說一件並不重要的瑣事一樣。
慶春抓住了她的領子,把她給揪了起來。
「你別想這麼輕易的死掉,你要是敢去自殺,你就算變成鬼我也不會放過你。」他惡狠狠地說,「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屍體都給刨出來,天天對著你的屍體敲鑼打鼓放鞭炮,讓你做鬼都不安寧,後悔自殺……」
仇恨可以讓他對另一個人惡語相向,但沒想到,愛也可以。
身後電視機里傳來了觀眾們熱烈的掌聲和捧腹的笑聲,想必是那兩個演員又說出了什麼有趣的笑料。
「你就這麼想進入我的世界嗎?」寧雪直視著他,依然是那副成竹在胸的微笑,「可惜我的世界一片荒蕪,不太願意讓別人進來呢。」
「你不讓我進入你的心房,我卻偏要。」慶春喘著粗氣,多日以來壓抑著的情緒都在此刻爆發,「你要是關上心門,我就撬門;你要是把門堵死,我就翻窗;你把窗也給封上,我就鑿牆。」
「你罵我祖宗十八代也好,你說我不要臉也罷,我就是不允許你死。」
「我也有點厭倦了每天折騰的自殺,那不如我們就來做一個約定吧。」寧雪每一個字都說得非常清楚,就像是牧師在念某種莊嚴的禱告。
「只要你答應了我的兩個條件,我就向你保證,永遠不會主動尋死。」她笑著說,「不過你可要想清楚咯,之後可不許後悔。」
「第一個條件是,你以後不管怎樣也不能放棄畫畫,我要你畫到比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畫得好的時候,為我畫一張畫。這可先說好了,你要是把我畫丑了,我就咒你以後找的妻子都沒我漂亮。」
「第二個條件是,到我死之前,都不要離開我,好嗎?」
「我答應你。」慶春毫不猶豫地說,「但是你也要信守承諾,你不守約定的話,我也不守約定。你自殺的話,我就把你畫得很醜很醜,畫得跟個老妖婆一樣。」
寧雪依然笑著,淚水卻從兩頰划落了下來。
「你可……千萬不要後悔。」
「其實我很早以前就得了一種病,我也知道我其實活不了多久了,一開始我就沒有打算要活下來……」她終於肯說出了一直不告訴慶春的秘密。
「那個除夕的夜晚,你衝過來抱住了我,那個時候你還在睡夢之中,你是不知道你當時有多丟人。又是哭又是流淚的,死死地抱住我不放。」
「我當時其實想在地上隨便撿一件鋒利點的東西把你這個煩人的傢伙幹掉算了。可是你卻一邊哭著一邊讓我不要死,不要離開你。我知道你應該是夢見另一個人了,但我覺得你很搞笑,反正也還能活一段時間,不如拿你找點樂子。」
「現在你可把我害苦了,害得我要活活病死了……」她伸出了手,輕輕撫摸慶春的眉宇。
「不,你不會死的,你只不過是生病了而已,只要是病,那就肯定都有醫治的方法。」慶春堅定地說,「你不是從那個大官那裡拿到了很多錢嗎,大不了我們省點,那些錢絕對可以把病給醫好的。」
「人們總是狂妄的以為,只要有足夠的金錢和信念,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但是金錢和信念本身卻沒有那麼認為。」她突然抱住了慶春。
「有時候,我也會很羨慕甚至嫉妒你們這些健康的可以活很久的人……我有時甚至還有點貪心……」他們彼此緊緊靠著,可以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溫度,「貪心到想要自私地奪走你的免疫力,讓你為我殉個情陪葬什麼的……」
她突然又放開了慶春,向後跳了一步,調皮地笑著。
「但想到臉紅怪這麼蠢,就不太忍心下手了,下手成功之後都沒什麼成就感,一點都不好玩。」
「你把我說得像什麼一樣……」自從剛才寧雪告訴了她那天晚上的秘密之後,他的臉就像發燒一樣,沒有消停過。
氣氛又變回了從前的樣子,兩人又是有說有笑,誰也不願意提到那些沉重或者嚴肅的事情。
也許真的像那位名人說過的那樣,人的情緒來得猛烈,去得也迅速,愛與恨都難長久。
「那隻貓可以抱回來了,到這個地步已經沒什麼差別了。這麼久沒見我還有點想它了。」
「它可能有點怕你……」慶春小聲地說了一句。
「我突然想給它取一個名字了,總覺得要給東西取上名字才能有一種主人一樣的擁有感呢。」寧雪沒有理會慶春的小聲嘀咕,自顧自地繼續說著。
「你也幫我來想想名字。」寧雪命令道。
「貓的名字的話,我以前見過的人有人管自家的貓叫小咪,也有的叫自己的貓鈴鐺之類的。」慶春想了想,擠出了一個勉強的回答。
「那麼就叫它小灰吧,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取這個名字了。」寧雪一錘定音。
「小灰……真是一個有點奇怪的名字。」慶春無奈地笑了笑,搞了半天讓自己想了這麼久的名字,結果還不是自己不由分說地決定了。
她永遠都是這樣的讓人出乎意料。
慶春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久違的安心與解脫的感覺,終於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了。
他還堅定的認為,寧雪的病是一定可以治好的。
畢竟她整天那副充滿活力的樣子,這樣的人是怎麼都不會與死亡沾上邊的吧?
就這樣想著,他進入了睡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