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秋風不起
銀杏樹在入秋時會是一枝頭的燦爛金黃,到晚秋時則是凋零一地,了無生機。
慶春踩在樹葉上輕輕踏過,他覺得這銀杏葉就像是悼亡之人灑在黃泉路上的紙錢冥幣,自己要前去的正是陰曹地府、萬劫地獄。
多年之前,自己躲在一棵銀杏後面見識了人性有多麼黑暗。多年之後,自己又踩著銀杏葉去復仇,這也許就是一種緣分吧。
他來到了一家農藥店,好幾天前他已經來這兒觀察過了,那幾瓶放在門口的硫酸就是他想要帶走的東西。
店主正翹著二郎腿全神貫注地看著電視,聽到了門口的響動,費力地扭過頭來看了一眼。
慶春只好停下了手中的小動作,裝作也在看電視的樣子。店主嘀咕了一句,他原本還以為是來生意了,結果只是一個來蹭電視看的流浪漢。不過他也並沒有太在意,又繼續開始看自己的電視節目,這附近的流浪漢本來就不少,偶爾來幾個也不稀奇。
電視里播的,似乎是一個訪談類節目,記者採訪一個名人,問他關於愛與恨的看法。
那人雙鬢斑白,戴著一副考究的眼鏡,看上去很有學問的樣子。他用著那種名家演講的口吻說:「愛與恨,其實就和那流星、落花一樣,都是短暫的東西。人會對一時的愛與恨深有感觸,但時間一長情感就會像寫在沙灘上的字,輕易地就被潮水抹掉了。是故情深不壽初戀短,舊仇久別卻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現場的觀眾都非常給面子,熱烈的掌聲鋪天蓋地。
慶春笑了笑,愛他不知道,這輩子他還沒有感覺過自己對誰有愛慕那種情感。但是多年的仇恨可不是那麼輕易就可以一筆勾銷的,仇恨這東西會在你身體裡面發酵,不像當初那樣外放,但是卻越來越烈、越來越濃。
每一個睡不著的深夜,一想起那個人的名字,他就咬牙切齒,胸中猶如有一團火在猛烈的燃燒。
今天這團火,會帶給那個人他應得的業報。
他拿起了一瓶硫酸,藏在了自己的衣服里,悄無聲息地離去了。銀杏樹的最後一片葉子在寒風中掙扎了片刻,還是徐徐落下了。店主聚精會神地聆聽著那位名人的高談闊論,絲毫沒有注意慶春。
巷道的角落處,慶春換上了一套還算乾淨的衣服,這套衣服應該是附近酒樓那個婚禮主持的,因為尺碼不對,定製的衣服又退不掉,居然就索性扔掉了。
這件衣服對於身材較瘦的慶春來說倒是挺大的。他在衣服裡面藏上了一把尖刀,用一個裝酒的禮品盒子把偷來的那瓶硫酸包裝了起來,這可是他給錢世海精心準備的一份大禮。
不多時,他來到了一棟寫字樓面前,這裡就是他打聽到的錢世海辦公的地方。雖然天氣很冷,他穿的這一身也很單薄,但一想到坐在這寫字樓辦公室里的那個人,他就渾身沸騰了起來。
「你找誰?」底樓的保安問他。
「錢世海。」慶春都驚訝於自己居然能如此平靜的說出這三個字,「我是來給他送他上次要的酒的。」
保安有些疑惑:「誰送的?我沒怎麼聽說過啊。」
「我就只是一個跑腿的,別的都不知道。」慶春面無表情。
這時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像是剛下班的樣子,急沖沖地往外趕。
「孫處長,這人來找錢部長,說是來跑腿送酒的。」保安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見到那中年男子,就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樣湊了上去。
「送禮的?」孫處長打量了慶春一番,「那上去吧,直接把東西放在二樓辦公室就可以了,錢部長正在專心辦公呢,你可別打擾他。」
這種送禮求辦事的人他見多了,隨便應付一下就夠了。孫處長不再停留,頂著啤酒肚開始去享受自己的下班時光了。
慶春踏上了樓梯,這一樓到二的幾十階卻讓他感覺是那麼的漫長。他已經在構思幾分鐘之後的場景了。
首先是拉近距離,靠近錢世海,然後趁其不備,手起刀落,直插其要害。當然,事情肯定不一定那麼一帆風順,如果這第一擊沒有得手,那麼到時候就必須在他逃離房間之前把自己手上這瓶硫酸扔出去。
這種事情他已經演練了許久了————用啤酒瓶砸垃圾桶,基本上能夠做到百發百中的境地。
辦公室到了,慶春敲了敲門。他期待著看到當他快殺死錢世海時,對方臉上的表情。會是懊悔與驚恐嗎?還是說凶相畢露拚死一搏?
慶春希望是後者,這樣他下手會更加乾脆利落一些。
等待了許久,並沒有想象之中的開門。甚至連一句「請進」都沒有聽到,門依舊鎖著。
對方警覺了?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上了,沒有退路了。慶春咬了咬牙,一腳踹在辦公室的門上,門轟然而開。
凌亂的辦公室,窗外是陰暗的天氣。在一地亂七八糟的資料夾和七歪八倒的椅子中間,一個人躺在了血泊之中,他的臉被砍了很多刀,基本上認不出是誰了。有一片窗戶的玻璃已經整塊碎掉了,冷風呼呼地灌進了室內。
慶春愣在了原地,他一時間有些恍惚。甚至有種錯覺,自己會不會已經殺死了錢世海,然後又突然忘掉了整件事的經過。
急促的腳步聲把他拉回了現實,他剛才的踹門已經驚動了這棟樓的其他人,現在已經容不得他多想。
慶春把帶來的那瓶硫酸直接砸碎在了門口,玻璃碎片和腐蝕性的液體散落一地。他快步沖向窗戶,從那剛好碎了玻璃的地方縱身躍出。
綠化帶起到了一定的緩衝作用,從這個高度跳下來他並無大礙。慶春來不及抖落自己身上大葉黃楊的殘枝,他迅速起身向街對面衝去,那裡有複雜的小巷和足夠昏暗的光線可以助他脫身。
貧民窟的垃圾堆后,慶春喘著大氣,他再度換回了自己那身破爛衣服。
今日所見,他一時半會竟想不出個所以然。但可以確定的事實是,有一個人死在了錢世海的辦公室,並且不是被自己所殺。
他向來不相信別人,只相信自己的直覺與判斷。他的直覺告訴他,死的那個人,絕對不是錢世海。
霜降前後,氣溫驟降,這個冬天應該會比往常更加寒冷。只是還無法得知,冬日的初雪,何時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