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余家村的善人
霖羨往南,有一處地勢低洼,地處盆地的城池,叫荊河。荊河為赤江中游一截分流,徑流這座城池,成為了全城水脈來源。在荊河城外再往北三十里的地方,有個不足百人的村落,叫余家村。
余家村裡的人都姓余,靠種蕎麥玉米維持生計。無論是荊河城內還是城外如余家村這樣的村莊,都遍種旱柳,龍抓槐這些樹木,以防水澇。
余家村被這些抗澇的樹林包圍,成了一個微小的,與世隔絕的地方。
外面的人,若是沒有指引,很難穿過樹林發現此處。
而裡面的人,也鮮少有想要往外跑的。
直到三天前,山匪一把火,燃了整片樹林。
余家村的村民們這才被逼救火,見火勢不受控,最終只能拖家帶口逃了出來,去荊河取水,以解火災。
大火燒了一天一夜,待樹木成為灰燼,腳下變為焦土,火勢終於漸熄漸盡。
村民在回村的途中,見到許多焦屍,他們姿態不似因火災而痛苦扭曲,更像是大火燒著他們的時候,就已經死去了一般。
在這成堆的焦屍中,在鄰近村口的土地上,村民們發現了一個被煙嗆得,身上似被火燎過的,奄奄一息的男子。
他面上塵土混著鮮血顯出一些乾裂的紋路。
村長余大頭親自組織村裡幾個漢子,將人給抬了回去。
那人傷得很重,渾身布滿了打鬥的痕迹,看他手裡的武器和那些焦屍身邊出現的兵器不太相似,余大頭心裡想著,怕不是救了個功夫絕佳的殺人犯,一路將人斬殺至此,不知道醒來養傷,以後會不會恩將仇報?
余大頭人到中年,膝下五子,最小的還沒斷奶,能當這村長完全是平日里做事地道,人也忠厚,不管誰的家長里短他都能好言勸上幾句,幫人開解開解。村民們時日一長,心生信賴,所以原本的老村長一過世,就選了他來當。
老村長一生無兒無女,也沒有老伴,年輕時帶著村民來到余家村如今這塊地,憑一雙手,開拓村莊,種植抗澇的旱柳,讓余家村的村民們在幾次嚴峻的澇期之後還能抵抗過去,有所收成。
老村長過世之後,余大頭當了新村長,就將老村長入了自己家的祠堂,一家人一起供奉著。
眼下,他救了人,雖心裡捉摸不透此人身份,但也算是盡心儘力。
那面容骯髒,渾身是傷的漢子沉沉躺了兩天,第三天才逐漸轉醒。
「唉大壯士,你醒啦!」
余大頭在外頭帶著男丁們重新開墾,村裡田地損毀不大,他們要趁著撈起來前,再移栽盡量多的旱柳,不然今年的收成可就泡湯了。
守著昏迷漢子的,是余大頭的大女兒,余樂。
那姑娘和他爹一樣,質樸良善,一見人醒,就打水給他擦臉,又給他倒了燒開的井水,讓他喝下。
人嘛,多喝水總是沒錯的。
那漢子身上的血腥味有些發臭,他們一家怕弄傷了人,只給簡單包紮了一下,也沒敢翻著人身子給他擦身換衣,現在人一醒,余樂趕緊趁他能動的時候,借著力幫他把身子擦了,換上了一件去年她爹余大頭穿剩下的短打,好歹是弄趕緊了點。
醒了的人意識一直模模糊糊,嘴裡低喃著什麼。
余樂聽不清,也沒在意,只是又給他餵了蕎麥粥,等他重新躺下睡去的時候,她就合上門離開,去外頭幫著大夥一起掃除翻土。
重新種樹不是易事,何況他們是要移栽,一時半會兒都不知上哪兒找這麼多成年的旱柳運過來載種。整個村的村民們都心急如焚,心裡想著能多做一點是一點,姑娘婆媽們沒事的也出來幫忙,這樣女子翻土,男丁們就能騰出手去荊河城郊看看,爭取多移幾棵樹來。
余樂到村口的時候,正見余大頭在和一幫子婦孺交代。
她也就湊過去,一起聽講。
余大頭前前後後交代完,才看見人堆里的余樂,朝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丫頭你怎麼來了?那人醒了?」
「醒了,我給擦了擦,換了您的衣服,餵了些吃食,又給睡下了。看起來還老不清醒。這不娘還要在家裡喂小寶,我就過啦看看,有啥能幫的。」
「誒,那你小心一點,林子里的那些我們都祭拜過給挖地葬村後頭公墓了。但還是陰氣重,你們要是翻土的時候翻出些什麼來,別害怕啊,等爹回來再給拜拜。」余大頭一邊交代,一邊就要領著村裡漢子們走了,「天黑我還沒回來的話,就不要等我了,帶著村裡人回去,各回各家,各吃各飯。」
他扯了扯余樂粗布上衣的衣擺,讓它看起來平整一些,「你也是,沒事就早點回家,孩子不在,你娘不會吃飯的。記住沒?」
余樂點頭連聲應是,直說記下了。
這一來一去,等日落西山,黃昏將夜,余樂提著鋤頭,累到直不起腰來地回到家裡時,夜已經幾乎全黑了。
她陪著娘和另一個年紀小妹妹吃了飯,才想起客房裡那位好像一天沒什麼動靜。
於是安頓好家人之後,她又打了水,端著蕎麥粥去了那漢子屋裡。
屋門微敞,她一把推開,夜風倒灌進來,屋內空無一人。
余樂愣了愣,趕緊喊了娘,她一下午在家沒見人出來過,人什麼時候不見的,她也講不清楚。
母女倆隨後又查了查平日放錢銀的地方,銀兩倒是分文不少。
余樂稍稍安心,才又難免擔憂,那人傷的那麼重,也不知道怎麼走的,不好好養傷,怕是出去沒多久就會撐不住。希望菩薩保佑,他自有造化吧。
余樂進屋,將白天那人換下的破碎臟衣收拾出來,拿去院子里清洗。此刻衣物過手,才發覺這衣服的布料上乘,要是穿著幹活,不僅體面,還很透氣。
嗯……余樂撈起洗衣盆里的衣袍細細打量,這衣服補補還能用。
她想著自己爹的舊衣服被穿走了,總要再做一件備用。那人既然沒有帶走,那自己拿去派些用場,也不算浪費。
這麼一想,她便洗得更仔細和輕手輕腳一些,免得衣袍裂口更大。
圓月當空的浩瀚夜色之下,有的人在浣衣,有的人在抬樹,有的人在哄娃入睡,還有的人,正杵著佩刀,渾渾噩噩,艱難前行。
他拖著滿身未愈的傷,不知飢餓疲倦,不顧疼痛難捱地蹣跚而行。
「回去。」他嘴裡反覆喃喃,「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