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山中的醜女
聞君減寢食，日聽神仙說。暗待非常人，潛求長生訣。言長本對短，未離生死轍。假使得長生，才能勝夭折。松樹千年朽，槿花一日歇。畢竟共虛空，何須誇歲月。彭殤徒自異，生死終無別。不如學無生，無生即無滅。（贈王山人，白居易）
……
……
楚臨淵雙腿巨痛，只得雙手使力，緩緩爬向了斜壁邊。
依靠著山壁，檢視自己的腿傷，大呼一口氣，隨即急喘起來。
他額間皺起，臉上滿是苦楚，不止的呻吟。
他不禁想：「攀爬這斜壁的勇氣來自哪裡？也不知那句「又有何懼」基於怎樣的底氣？」
又不禁仰天歇斯底里的罵了幾句，他恨這峭壁，他恨他自己。
忽的苦笑起來，心想：「我才得了『長生訣』沒多久，老天爺便叫我跌斷雙腿，不知是有心戲弄，還是我天生命苦，早知如此，我尋什麼仙？尋…什麼仙？」
哽咽著，淚水「嘩啦」直落。
他躺在泥地上，等待死亡。
不知過了多久。
腹中又餓的「咕嚕咕嚕」直響，他腿骨齊斷，動彈不得，稍是一動，便痛苦不堪，他始終撐著身子，半分也不敢移動。即便此時要伸手去拿懷裡的蟠桃，亦是小心翼翼。
這是最後一個蟠桃。
微眯著眼，望著這枚蟠桃怔怔出神，他想：「吃還是不吃？」
吃，可以使他再堅持一陣。
不吃，不過早點餓死罷了。
更何況如今這雙腿的情況，是餓死，亦或是病死，誰又知道？
不知為何，他此時卻想：「從今往後，我在世上行走務必步步小心，再也不去冒險。」
輕輕一聲苦笑：「我看我是傻了，明明就要客死異鄉，還想什麼從今往後？」
「呵呵…」
這是自諷的一笑。
蟠桃自他手裡跌落，滾向了遠方。
……
……
夜幕降臨。
樹木高直，枝葉茂盛，遮擋月光，林中一片黑暗，四周一片寂靜。
深處，彷彿飄起了輕紗般的薄霧。
楚臨淵不由眯了眯眼。
霧中傳來一個柔和帶些凄婉的女子聲音：
小軒窗，正梳妝。
夜來幽夢，忽還鄉。
不思量，自難忘。
十年生死兩茫茫。
那女聲婉轉，幽聲輕吟，人影雖不見，但有一股淡淡的哀傷。
楚臨淵臉色一變，凝目看去，這夜半歌聲，在這荒蕪人煙之處，會是什麼呢？
忽聽有人由薄霧中走來，腳步細碎，應該是個女子。
她一步步走出，揭開了迷霧的面紗，她提著竹籃，忽的「咦」了聲，愕然止步。
這是一個看似十七八歲的少女。
她發系荊釵，身著布裙，面容泛黃，略顯浮腫，卻又滿是麻子，凹凹凸凸，看去甚為醜陋，唯獨一對眸子清晰明亮，身材也是苗條纖細，玲瓏浮凸。
她微微一驚，道：「你還好嗎？」
楚臨淵怔道：「好像不好。」
女子只覺好笑，她為何會這般發問？又覺得他好生有趣，為何這般回答？
楚臨淵一向都有些木訥。
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心道這荒無人煙之地，深更半夜之時，竟遇到了人，不由心中大喜。
只聽她道：「你是受傷了嗎？怎的躺在這裡一動不動，嚇我一跳？」
楚臨淵面帶歉意，道：「嚇到你了么？那真是對不住了，我從上面摔下來，把雙腿都摔斷，只好躺在這裡。」
這女子走到身邊，眉頭微皺，摸向他的腿，楚臨淵只覺一陣刺痛，不由叫道：「疼，疼。
女子道：「我替你正骨，你忍著點。」
這聲音彷彿天籟，楚臨淵急點著頭，心想：「即便是多大的苦楚，我都忍。」
靜夜中。
「啊…啊！」
兩聲凄厲至極的慘叫劃破夜空。
她手法嫻熟，既正了骨，又用樹枝固定，藤條纏繞。
楚臨淵感激涕零，說道：「老天待他不薄，派了一位『活菩薩』來搭救他。」
女子聽了撲哧一笑，說道：「我無力帶你回家，你在這好好躺著吧。」
楚臨淵滿心歡喜，不止的點頭，可偏偏此時肚子又「咕嚕」叫了起來，他想起那枚蟠桃來，四下里望去，卻不知落到了哪裡。
她輕聲道：「你肚子餓了么？
楚臨淵道：「自然是餓了…」
她微微一笑，從籃中取出了兩個饅頭來，遞給了他。
他接過，道了聲謝，卻是沒吃。
她道：「你怕這饅頭有毒么，為啥不吃？」
楚臨淵想起在那絕壁之上與猛虎對峙，日日飢腸轆轆，以書本為食。
自己這腿骨斷裂，傷筋動骨，即便是接好斷骨，沒有三月，也難見好轉，這深山之中，雖遇見這醜女子，但保不齊她自顧不暇，不能時時接濟自己，此時手裡有吃食，自然也要適當管理。
只是此時怎麼回答她呢？楚臨淵思緒片刻，不知為何這麼說了句：「是姑娘給的饅頭，我捨不得吃。」
話音里有幾分油腔滑調，只是他從未對女子說過這等輕浮的話，話音剛落，便開始後悔。
女子聽了，臉上顯出一些怒色，哼了一聲。
楚臨淵更是後悔，連忙道：「姑娘，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女子怒道：「你就是怕有毒，不是？」
楚臨淵連忙咬了幾口饅頭，吃的慌張，竟哽在咽喉，不由咳嗽起來。
那女子轉怒為喜，道：「謝天謝地，沒把你嗆死。你這登徒子不是好人，怪不得老天要叫你跌斷腿骨，這是懲罰你。」
楚臨淵心想自己說錯了話，她果真將自己當成了登徒子，他有心想解釋，但事已至此，解釋便是掩飾。
忽然想到遇到她之前，自己已是心如死灰，萬念俱滅，自己得以轉死為生，多虧了她的出現，不由感激涕零，說道：「本以為會死在這陌生的林子里，卻想不到遇到了姑娘，替我接好了腿骨，我真是謝謝了。」
他說的極為誠懇，雙眸中透著熒光。
女子忽的抿嘴笑道：「我問你呀，你怎的知道遇到我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楚臨淵一怔，心中想起入山來的種種。
她這淺淺一笑，眼中流露出幾分調笑之意。
他心中不禁一震：「是啊，這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致，他今日得救，說不定他日又遇險，之前種種，便是前車之鑒。」想到這裡，忍不住埋怨命運多坎，眼淚忍不住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