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歸程
梅效白和蘭清若坐在堂屋外的茶花樹前吃茶,雖然花期已過,但還殘留著幾朵晚開的蓓蕾,隱隱的粉紅只露出一點尖,在滿屏的老綠中更為賞心悅目。
太陽已躍至半空,從側面照過來,一半熱一半涼,分外舒服。
丫頭給上了一壺好茶,幾碟點心,就退得無影無蹤。
兩具屍體已經被搬出院子,滿院靜悄悄得沒有一點人聲。
「他們會讓我們走么?」蘭清若的情緒還有些沉悶。
「會的,他們答應了。」梅效白沒再想著安慰她,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樣事情只有自己想通了才能真正過去。
「可我們觸及到了他們的秘密。」蘭清若抿抿嘴角,眼裡有些惶恐不安。
「這算什麼秘密,對於這個蔡家莊,這可能只算是最外圍的一片枯葉,他們可以一葉知秋,我們卻什麼也看不出來。」梅效白飲茶很講究,喜用小杯,一邊搖一邊聞,香味散盡后一口而進。
蘭清若笑他,「老爺是聞香茶,喝白水,嘴裡還有味道么?!」
梅效白眉頭聳動了兩下,手上的動作頓住,半晌,放下茶杯。
「你看他們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蘭清若忙岔開話題,心裡有些慌。
「就是你的直覺,他們內部出了縫隙,如果當家的不能雷厲風行壓倒一切地重新整合彌補,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這個蔡家莊很快就會分崩離析。無論他們是什麼組織,都逃不過這個結果。」梅效白又倒了杯茶,但這一次他沒有搖,而是小口地啜著。
「那蔡婆婆、、、、、」
「他們也只是小嘍嘍而已,這和我們沒有關係。」梅效白餘光掃了下四周,「這一次事件對他們的打擊應該不小,參與淫穢的女人都是婆婆身邊有頭有臉的人物,女人、、、、、」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又睜開,「不像男人,不把這些事當一回事,逢場做戲,她們往往會把這事看得很重,所以那個姦夫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登徒浪子,他的號召力誘惑力非同一般。蔡家莊最起碼已經受到了重創。」
「老爺很了解、、、、、、女人。」蘭清若想開個玩笑,說出來卻又分外艱難。
「我是男人么,自然是了解的。」梅效白淡淡地笑笑,「你呢,回去后還要回學校么?」
蘭清若低下頭,「還有半年就中學畢業了,原還打算要麼去北平讀大學,要麼去日本留學,現在、、、、、、真不知道!」
「為什麼不知道,是因為你的表哥江懷遠?這些計劃原都打算和他一起做的,是么?」梅效白把蘭清若茶杯里的殘茶倒了,又續上新茶。
「是,」蘭清若吶吶地,「所以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我和表哥一起長大,什麼都在一起,現在、、、、、」
「自然還是要回去讀書!」梅效白認真地看著蘭清若,直到她抬起頭與他對視,「你年紀還小,正是讀書的時候,沒有兩個人會永遠不離不棄,他有他的路,你有你的路,如果你們有緣,自然會再相遇。」
「真的么,我們會再相遇?!」蘭清若聲音突然清亮起來,滿懷希望地望著他。
「自然會,我回去就替你打聽他的消息,想來不是什麼難事。」梅效白聲音也高亢起來,「時局這樣亂,武仁合也不會總盯著這件小事,放心吧。」
「可是,可是表哥把爹娘都得罪了,蘭家下人們都說他和我的丫頭是真的,還被抓了個現行,哎呀,我、、、、、我可丟不起這人!」蘭清若一臉羞憤。
「想來是為了做戲,你要相信他才好。」梅效白安慰她,「我雖與江懷遠只有一面之交,但看得出他有一顆赤子的心懷,做事大膽,不計後果,所以你更要相信他。」
蘭清若垂著頭,半晌,點點頭。
「梅先生,」蔡婆婆和吳老倌走過來,兩人神色疲憊,蔡婆婆腳下微有些踉蹌,蘭清若忙上前扶了一把,「你們可以走了。」
蔡婆婆坐定后說,一句不提小花寧貴之死,梅效白鬆口氣,事情果真如他所料想。
「多謝婆婆的款待。」梅效白起身拱手作揖,蘭清若也隨之福了福。
「但我們有個條件,」吳老倌臉色一直陰著,還有些恍惚,「你們如何保證不把我蔡家莊的事往外說。」
「如何保證?!」梅效白垂眸想了片刻,「除了我的命,還有什麼可以和蔡家莊相提並論的。」
「痛快!」吳老倌大聲說,轉眼又看著蘭清若。
梅效白伸手把蘭清若攔在身後,「一切都有我。」
「不,」蘭清若一把推開梅效白,「還有我,還有我的命。」
昊老倌嘿嘿笑起來,「痛快!,這只是保證,我們的要求是你要幫助我們。」
蘭清若剛想撐起身,被梅效白拉住,「我是一個商人,能力有限,我相信你們也不會讓我去做我做不到的事情,我答應!」
「痛快。」吳老倌又高喝一聲,蔡婆婆也露出欣慰的笑來。
「我也有一個條件,現在我可以不問,但需要我做什麼的時候要無條件將你們的底細告訴我,讓我死也死得明白。」梅效白漠然地說。
「那是自然。」吳老倌站起來,啪啪拍拍手,「就不留你們了,這就請上路。」
院外走進一男一女,一身勁裝,冷靜蕭瑟,與之前看到的人已絕然不同。
女人手裡拿著兩條黑色的帶子,冷冷地說,「請兩位把眼睛蒙上。」
「聽她的話,他們會帶你們出去的。」蔡婆婆上前兩步。
梅效白點點頭,「請婆婆給清若拿件斗篷來。」
蔡婆婆點頭示意,已有人快速拿了件海蘭色遍織梅花的斗篷跑出來,梅效白接過來披在蘭清若的肩上,又將系帶系好,小聲說,「別怕。」他握住她的手,回過頭,「來吧。」
女人利索地蒙住兩人的眼睛,又有人上前扶住他們的胳膊把他們帶出一段路后,送上馬車,一聲鞭響,馬兒嘶鳴,馬車得得地跑起來。
「走了?!」蘭清若用手摸摸馬車四周,又摸摸身下的座墊,「還不錯。」又探出手觸到一片陌生的衣角,「有外人?!」
梅效白把她拉回來,「自然有,否則你拉開眼罩不就沒人看得見了么?老實些!」
蘭清若忍無可忍,身體左右扭動。
「有什麼話就說吧!」梅效白笑道,「要忍到雅安,怕你受不住。」
蘭清若低下頭,倏地抬起來,「老爺怎麼就答應了,要是他們提些過分的要求、、、、、」
「放心吧,他們不會蠢到在我身上浪費時間,聰明人的做法就是用對的人做對的事,再說,這個世道,多個朋友多條路。」
「老爺真這麼想?!」蘭清若撇撇嘴,「總是我連累老爺了!」
「自然是這麼想的。」梅效白拍拍一直靠在他肩膀處的蘭清若,「放心吧,你不如先睡一覺,睡醒了也許就到了。」
蘭清若雖然搖著頭,身子卻越來越軟,漸漸地完全靠在梅效白的身上,梅效白把她攬進懷裡,把斗篷的帽兜掀起遮住她的頭臉,靠在座后的靠枕上也閉上了眼。
馬路一直走得很平穩,說明他們出了蔡家莊就上了大道,並沒有在他們進入蔡家莊前那滿眼的荒地上疾馳。
楊風縣,不只是蘭清若,連他也想不出這個城市和慶豐和雅安和滄瀾河是個什麼關係。
馬車越跑越快,車簾被風撩起,送進的風起初有些乾澀,漸漸地有了些青草的芳香,不過一刻鐘他們已經跑出蔡家莊的地界。
約走了兩個時辰,對面的人說,「準備下車。」
梅效白叫醒蘭清若,相互攙扶著下了車。蘭清若蹲下在地上摸了兩把,「石頭地,竟然是石頭地。」她歡呼了一聲。
石頭地就說明他們來到了人來人往的地方,離蔡家莊越來越遠。
梅效白緊緊地攥著蘭清若的手。
「走吧。」女人說。
他們被人攙扶著往前走。
呼啦嘩啦,「有水聲!」蘭清若大喊,「是滄瀾河么?」
「不是。」梅效白也側耳聆聽,「滄瀾河的水聲很細膩,既使偶然遇到大風,水聲也沒這麼脆。」
「天下河水都歸於一家。」蘭清若情緒高漲,聲音高亢,「我們可以回家了!」
「小心!」有人提醒。
蘭清若又側過耳朵,「慶豐人慶豐人。」她尖叫道。
「好了,」梅效白無奈地安撫道,「你若再猜,他們再不敢說話了,怕泄露了機密。」
果真再無人敢說話。
他們上了一條小船,兩人倚著船舷坐著,蘭清若的手時不時在水裡劃一划,「水很涼,好象也很乾凈,不知是哪條河。」她還是忍不住地猜,「老爺常年在外行走么?!」
「一年有大半。」梅效白也感覺到這水異乎尋常地涼,按說這個季節被太陽明晃晃地照著,水溫不該這樣低,難道是他們在刻意製造假象?!「我繼承了我們梅家的中藥產業,有葯地,有山林,還有藥鋪,遍布四州八鎮,只能四處跑。」他伸出手,太陽的確如常地照下來,手掌很快麻酥酥地滾熱起來。
「中藥?!」蘭清若低語,「現在很多人都說中藥不如西藥。」
「清若認為呢?」梅效白感受著小船晃晃悠悠隨著船槳的划行一頓一頓的熟悉感覺。
「我爹娘喜歡中醫,我喜歡西醫,就是覺得方便快捷,中西、、、、幾千年了,總也需要改進。」蘭清若揚起臉。
「怎麼改進?」梅效白有了興趣,生意上他打交道的人很有限,除了和他一樣的老闆就是夥計下人,頂多就是坐堂的大夫。
「哼,」蘭清若蹙眉認真想起來,「西藥快,方便,但我娘說治標不治本;中藥講究調理也就是治標,但慢,熬藥不方便,中藥的慢是它的特性,沒法解決,但不方便卻不是不能解決,要是中藥不用熬,拿起就能吃,就算進步了。」
梅效白心裡一動,「中藥有時候也會根據病人的要求做些成藥出來。」
「那為什麼不都做成成藥?」蘭清若問。
「因為每個病人的藥方都不同。」
「總有相同的病吧,」蘭清若眨著眼睛,「像我娘的胃褰,我們蘭家的人都有胃寒,總可以吃一樣的葯。」她越說越興奮,「像頭痛,肚子痛、、、、、怎麼不能吃一樣的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