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路窄
23、路窄
「再醒來,你們就可以摘下眼罩,婆婆讓我告訴你們一路順風,再見。」
梅效白忽地坐起來,眼前一團漆黑,頭一陣暈眩,他噗通一聲又躺下。他摸摸眼睛,眼罩還在,身上蓋著薄被。適才那話是什麼意思?!
「有人么?!」他喊,「你還在么?」
無人應答,他側耳只聽見蘭清若清淺的呼吸。
「再不回答我就拉開眼罩了。」他說著已經拉下眼罩,一陣金花四濺之後,他發現他們身處一個小小的船艙里,蘭清若的床與他一臂之隔。
他忙下床,頭依然還有些暈,顯然他們被灌了葯,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梅效白拉過蘭清若的手,摁住她的脈搏,一切正常,應該很快會醒來。
他踉蹌了兩步摸出船艙。這是一艘客輪,甲板上還沒什麼人,水面一片金黃,太陽很快就會浮出水平,又是一個清晨。
梅效白爬在欄杆上,不用問,面前這條河是他熟悉的滄瀾河,兩岸的景色他已經不陌生,他們再有一日的行程就會到達雅安。
「老爺!」蘭清若跑過來。
梅效白一把接住她,「怎麼不在船艙里等我。」
「我等不及!也有些害怕,就跑出來了!」蘭清若接住他的手,攥緊,「我剛才抓了個船員問了,這是去雅安的船,從九安發的船,我們是在九安上的船,九安在哪裡?」
「九安到雅安是四天四夜的船,不應該是九安,從時間推測我們應該是在春城附近上的船,他們還直是煞費苦心這樣瞞著,想來楊風這地名也未必是真的。」梅效白拍拍欄杆,「我們回來了!這一路我還熟悉,還有三站就到雅安,一會兒中途到站我找人給梅虎發封電報,讓他來接我們。」
「好。」蘭清若跳著雀躍了一下。
「效白?!」身後有人喊。
兩人回頭,一位身著西裝,瘦削精幹的男人笑呵呵地看著他們,他齊耳的頭髮被頭油全部抿到腦後,金絲邊眼鏡下兩隻眼睛意味深長的眯起,右手捥著一位洋女人,腥紅的嘴唇咧得很大。
「表哥!」梅效白上前施了一禮,「怎麼這麼巧,我還說回去后就要去拜訪姨母。」
那人的眼睛卻瞟向蘭清若。
梅效白只好介紹,「這位是蘭清若小姐,清若,這位是我的表哥譚其章,這位是、、、、」他看著洋女人,女人的妝容很濃,細看才能品出她奇異的美貌,他情知這是譚其章在外早有艷名的洋妾,平素可以漠視,現在蘭清若站在身邊,他卻不得不問。
「蘭清若?!」譚其章忽略掉他的問題,驚呼道,「哎呀呀,早有耳聞,不想這麼快就見了面。」
梅效白有些詫異,不動聲色道,「譚表哥日理萬機,在哪裡去聽清若的名。」
「所謂不打不相識有緣千里來相會,我這趟去了慶豐,和武仁合見了面,是他說起的,他問我你是否有了未婚妻,我說我與你有一年未曾見過面,哪裡知道你有什麼未婚妻,還答應他要去母親那裡打聽打聽,不曾想這麼快就見到了。」
「是呀,知道的人並不多。」梅效白說,「慶豐很亂,出都出不來,你怎麼還往裡面跑。」
「我這種人當然是無亂不歡,」譚其章直接略過梅效白的問題,笑著對蘭清若說,「我可聽說了,蘭小姐出生五福蘭家,那可是正宗的書香門弟,我這弟弟木訥死板,運氣又不好,年紀輕輕就當了鰥夫,難得蘭小姐不嫌棄他。」
「鰥夫怕什麼?!」蘭清若看出這個譚其章的不懷好意,不覺皺起眉頭,「男人何患無妻!」
譚其章一愣,倒有些不知怎麼接話。
「老爺,你身子發虛,想去船艙再睡會兒。」蘭清若漠然地掠過譚其章。
「去吧!」梅效白點頭,「我讓人送些吃食進去。」
蘭清若乖巧地行了一禮,輕輕走開。
「你從哪裡找了這麼個上品的未婚妻?!」蘭清若一消失,譚其章就揮揮手把洋女人打發了,冷著臉問。
「以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在父母沒了,我自然不會再聽什麼媒妁之言,自己找的。」梅效白也掉下臉,不客氣地說。
「你聽武仁合的意思這個蘭小姐可有些說不清!又和楊主張攪合在一起,你一向自詡不參合任何派系爭鬥,這一次可別閃了自己。」譚其章不咸不淡地說。
「清若能有什麼事,一個閨閣女子,一個小小的清若就把武仁合嚇成這樣還真是有意思。」梅效白冷笑,「時局如此混亂,他是不是把勁使錯了地方。表哥去慶豐是為了見汪東才?!」
「你也關心時局了,這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的,你大哥聽見,怕睡著也會笑醒過來!」
「汪東才找到了?!」梅效白沒理會譚其章的奚落。
「你知道?」譚其章臉色陡地肅然,又皺起眉頭,「聽說這事和蘭清若還有關!」
「武仁合說的?強弩之末!」梅效白嗤之以鼻。
「什麼意思?!」譚其章問。
「沒什麼!」梅效白面朝水面,日頭正一點點升起來,清凌的水面變得湛藍,「表哥是雅安駐防司令陳廣秀的副官,去見汪東才自然不會是送禮!陳廣秀雖然駐紮在雅安一帶,兵力卻並不強,他靠的是兩省總督司馬亮的庇護,革命黨現在如火如荼,下一步會怎樣,誰能說得清,朝庭到底能扛多久誰能說得清,他怕是在給自己找下家吧。「
譚其章沉默良久,「沒想到最不關心政治的,卻是最透徹的!」
「張連生按兵不動,楊主章加快并吞的步伐,只有像陳廣秀這樣的小軍隊才會想著抱在一起,汪東才正是看中了這一點,他若真能成事,也不枉被人稱為亂世梟雄。這種時候,武仁合做為汪東才封的地方總督,卻抓著一個女子不斷地騷擾,真讓人匪夷所思。」
「可你那個蘭清若那晚做的事也實在是讓人刮目相看,我聽了也不信她只是一時性起。」譚其章。
梅效白很不想再與他糾纏在這上面,可憑他對譚其章的了解,他會像武仁合一樣叮著蘭清若不放,在雅安他們是死黨,從小到大飆在一起。
「如果她有事你以為武仁合和楊主張會放了她,她不過湊巧成了武仁合試探楊主張,楊主張教訓武仁合的借口,汪東才想拉攏楊主張,楊主張並沒有輕易就犯,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微妙,現在蘭清若恰好平衡著這種微妙。」
譚其同皺起眉頭,卻驚呼,「那這個蘭清若真是妙呀!」
梅效白不覺抽氣,「汪東才的去向有眉目了么?」
「沒有。」譚其章搖搖頭,有些心不在焉,梅效白暗暗皺眉。
「如果他是刻意隱瞞去向,說明武仁合已是一枚棄子,如果他真被人擄走或殺了,下一步川西的局勢就會裂變。」
「怎麼變?」譚其同果真一激。
「別忘了汪東才手裡現在已經有了不少靠過去的隊伍,保守估計也不會少於張連生的隊伍,誰不眼饞?!」
「表弟!」譚其章挽起梅效白的手臂,「明天我們一起去看望大哥!」
「到時再說。」梅效白拱手告辭,「我回船艙看看。」
「你是真的?!」譚其章又問。
「難道是假的?!」梅效白頗為無奈,沒好氣道。
回到船艙,船艙邊支出的小小桌子擺滿了吃食,蘭清若手支下顎正無聊地等著他。
「哪裡弄來的?你又沒錢?!」梅效白脫下馬褂,船舶被日頭照得有些悶熱。
「他們給留了錢!」蘭清若揮揮一個玄色綉著蘭草的荷包,「這下我相信他們會有求老爺了。那真是你表哥?」
「對,我二姨家的大公子,日本留學剛回來,也從了軍,現在在雅安駐防司令陳連秀手下當副官。」梅效白輕描淡寫,「是個紈絝,進軍隊算是他乾的最正經的一件事。」
蘭清若低下頭,把筷子反覆擦。
「怎麼了?」梅效白問。
蘭清若抬眼苦笑著,「我是覺得人不能說謊話,一旦說了,就得用成百倍的其它謊言來圓這個謊。」
梅效尤一愣,適才他只是在極力削弱譚其章對蘭清若的關注和在意,卻忘了他們未婚夫妻的謊言這麼快就傳進了雅安,原以為脫離了武仁合的視線,這種謊話就無需再遮掩。
「沒事,」他笑道,「總會淡下來,實在不行,我們找個合適的機會一拍兩散各自歡喜,既全了這場謊言,又全了外人的目光。」
「一拍兩散?!」蘭清若眼裡露出古怪的神情,她搖搖頭,「我想永遠和老爺做這種無話不談的朋友。」
梅效白心裡閃過一絲模糊的異樣,「自然,我們自然可以做朋友。」
「可如果一拍兩散就得老死不相往來!」蘭清若蹙眉不展,分外苦惱,「我不與老爺一拍兩散
「那我們可以另找辦法,總能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梅效白說。
「那好,我們就說定了,」蘭清若眉頭驟然打開,「到時候你續弦讓我把把關,你生了孩子認我當乾媽,你有高興不高興的事情都要告訴我。」
「好。」梅效白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耳邊響個不停,像燈芯不停地炸裂,噼啪劈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