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祝你一切順利

顧一樣想讓陸鹿回家來住。

長期住在公司終歸是不行的，且不說引人非議，人的精神狀態也會跟著垮掉。

為此她還不厭其煩地又找上門去多貼了幾次小紙條，都是選在陸鹿去吃飯或者上廁所，總之人不在工位上的時候。

可陸鹿始終不理睬她貼的小紙條。

這讓顧一樣百爪撓心。

《熊先生》的更新速度很快，已經和一些爆款流水線商業漫畫一樣，做到了日更的程度。

雖然每天的更新量也不算特別多，通常是四格，最多也就是八格。

但顧一樣依然感到有一點擔憂。

她實在是不知道陸鹿到底怎麼做到的。

陸鹿白天在公司做美編的工作量排得很滿，根本是不可能摸魚的，只能熬夜利用下班時間畫《熊先生》。

而她又沒有助手，從草稿到上色都只有自己一個人。

讀者看四格或者八格漫畫可能只需要一兩分鐘，但畫手到底需要畫多久才能畫完這個分量的更新，只有做過這一行的人才會真正知道。

顧一樣每天追看《熊先生》的更新，總覺得陸鹿的畫面不可避免的急躁潦草了起來。

這是她最擔心發生的事情。

當初她之所以反對周文淵的霸道介入，就是不希望陸鹿因為商業化的壓力而把熱愛變成了趕工。

以前沒有更新壓力的時候，陸鹿雖然畫得懶散，卻很細膩。

然而現在那種讓人會心一笑的細膩從陸鹿的畫面中消失了。

顧一樣甚至想，如果是她來做這部作品，她一定不會催著陸鹿這樣犧牲品質日更的。

但要跟上二部那種「日更必火」的流水線快餐節奏，像她這樣「慣著」畫手大概是不行的。

不僅她不行，無法做到快產快銷的畫手也不行，不能以最快的速度為資本攫取最大利益的他們，統統不行。

顧一樣很想再和陸鹿談談，可又實在很怕火上澆油。

她覺得現在的陸鹿大概更不想和她說話了。

她記得以前陸鹿在家住時畫畫的狀態，即便那時候在家裡了，條件好環境好，也依然有熬夜的時候，有畫得不順心態爆炸的時候。現在陸鹿每天住在公司，白天上班，晚上趕稿，可想而知她又到底在經歷著什麼。

顧一樣只好擅自把陸鹿白天的工作安排減了量，所有不是必須要陸鹿來做的工作，一律按排給別人。

她甚至覺得自己彷彿一個把女朋友惹毛了還不知道該怎麼挽回的笨蛋，只能這樣暗搓搓地做些小動作，期待女朋友能夠感知到她的悔過誠心，於是大慈大悲地回心轉意原諒她。

但陸鹿顯然不是這種「女朋友」。

「你不給我安排工作是打算等我自己提辭職嗎？」

當陸鹿把她偷偷貼的那一摞小紙條全部拍在她桌子上還這樣質問她的時候，顧一樣實在有種弄巧成拙的絕望心情。

「不是！我就是擔心你趕稿太累了休息不好……」她只能趕緊這樣對陸鹿解釋，討好溢於言表。

「我趕稿是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陸鹿依舊錶現得很冷淡，顯然是還沒消氣，且一提到「趕稿」就劍拔弩張的，隱隱有要動怒的架勢。

顧一樣慌忙說：「對對，跟我沒關係，我也沒別的意思，說好了這事兒以後我不管了。可我就是想讓你趕緊回家來。你看你住在公司吃不好睡不好的，多難過啊。不然你回家來住吧，你能休息好了，我也能放心給你安排工作了。眼看學生們又要放假了，正是最忙的時候，缺了你不行！」

眼看她的求生欲都要漾出來了，陸鹿的臉色終於稍稍緩和了一點，不再擺出一副要跟她決一死戰固守到底的架勢。

但她卻仍然沒有答應她。

「那是你家。」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嘆了口氣，上下嘴皮一開一合把這句話吐出來。

顧一樣好一陣恍惚才終於頓悟了。

陸鹿之所以要跑到公司來住，之所以遲遲不肯跟她和好，是因為住在她的家裡竟然讓陸鹿有種寄人籬下的不安全感。

因為住在她的家裡，就要聽她的，順著她的意，受她擺布，被她控制。所以如果想要自由，就不能回去。

顧一樣怎麼也沒想過，她和她媽之間的鬥爭關係，竟然還能在她和陸鹿身上同類復刻。

果然她真是控制狂發作越界太過了。

「我家就是你家嘛。你實在不行就……跟我攤一份房租不就得了？」

她只能手忙腳亂地抓住陸鹿，撒潑耍賴也無所謂了，努力告饒哄勸。

「鹿，你跟我還是不是朋友了？你還真打算為這個一輩子不理我啦？我真的已經知道錯了……」

大約是她那副模樣當真叫人沒辦法。

又或者是陸鹿心軟，總還惦記她往日的好。

這一回，陸鹿雖說沒有開口答應她什麼，卻也沒再與她爭吵或反對。

也可能是住在公司真的實在太難受了。

顧一樣擅自把這解讀成和好如初的默許。

「那今天下班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咱倆先一起去吃一頓海底撈。我好久都沒吃火鍋了，饞得不行！」

她還如是計劃好了當天的慶祝活動，就開開心心地盤算著怎麼早一點把手頭的工作結束掉，必須按時打卡下班，多一分鐘便宜都不讓黑心資本家占。

結果偏偏臨到要下班之前，部門裡的程序員小姑娘來找她，說要辭職。

和沈磊那邊合作的互動漫畫項目進度雖然不算神速，卻也一直在穩定推進。顧一樣簡直滿頭霧水，不明白小姑娘為什麼突然要走。

她迫不得已加班了一個小時，想和小姑娘詳細聊聊。

起初小姑娘還支支吾吾地不肯和她說，只說一些因為家裡要她去考公務員之類的套話借口。

聊到最後，小姑娘才終於不好意思地對她說：「顧姐，其實是我在五百強的師兄說他們正好招人，就內推了我，讓我去。師兄還跟我說，咱們公司這種兩個部門做一樣的事，搞內部競爭的情況，其實特常見。咱們一部數據拼不過二部，遲早是要被裁掉的。那與其等著被人裁掉，還不如現在自己主動跳槽，還能漲點工資……」

顧一樣看著這個剛走出大學校門的小姑娘，足足愣神了三秒鐘，然後說：「那……挺好的，祝你一切順利。」

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

她覺得她也沒法說這個小姑娘的選擇是錯誤的。

只是這一刻，她實實在在覺得有一點受傷。

她從會議室走出來，返回辦公區去找陸鹿，才剛進門就嚷嚷：「鹿啊，等急了吧……咱們趕緊走吧——」

然而大辦公室里根本沒有陸鹿正在等她一起回家的身影。

不僅人沒有，連同陸鹿在辦公室里放了好久的行李，也一併消失了。

陸鹿沒有等她，沒打算和她一起回家，而是一聲不吭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