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客棧(二)
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放眼望去,滿目緋色,小道上綠草青青,一道灰衣身影沒命狂奔。
庄清曉追上去問:「你跑什麼?」
那人一路狂奔,頭也不回的問:「那你呢!」
庄清曉莫名其妙,還是回答說:「我回家啊!」
突然狂風大作,滿天滿地的桃花隨風飛揚,天空化作一千緋色。
那人埋頭跑的更快:「你回家,那追著我做什麼?」
庄清曉聽了也正想:「對哦!我幹嘛要去追她。」
突然想起昨天阿娘給她安排了相親宴,她怎麼回答來著,她拍了拍腦袋說:「我都說了今日預定糕點的人多,很晚才能回家,我還不能回去!」她說著就要往後跑。
灰衣人突然回頭,庄清曉看著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她殘忍的笑起來,說道:「你倒是想得美,如今有誰還會管你成不成親,會不會孤獨終老!」
灰衣的人說完回身繼續跑,很快她的身影在一片緋色天地中被淹沒,再見不著一絲痕迹,
她心中隱隱作痛,腦子暈暈乎乎的往前走,想不明白那個人在說什麼,走著走著卻見前方出現一輛牛車輕搖慢晃,車上有兩人與她揮手作別。
她很快想起阿爹與阿娘要回作坊了,還交代了她一大串注意事項,什麼要按時吃飯,生辰病了不可隨意糊弄等!
「阿娘,阿爹我送你走!」
庄清曉一面覺著心口越發疼痛,一面已經高高興興的追了上去。
狂風中,庄清曉的身子飄飄浮浮,她像沒有根據的柳絮,跑不動。所以無論她多麼費勁,那牛車始終距離她有百十來步遠,明明那麼近,卻顯得遙不可及。
終於她就要觸摸到那張模糊的臉時,腳下一空,人就清醒過來了,不等她平息心中一陣陣難過,先察覺到不對勁,她此刻正被被關在籠子里,確切來說是囚車,四周皆立著手持朴刀的捕吏。
旁邊的捕吏眼見她坐起來,冷聲呵斥:「設置了雷霆結界,若是不怕死隨意!」
庄清曉見他說話,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由問道:「你們為何抓我?」
那人冷笑一聲說道:「你不用在這裡給我裝腔作勢!」
這兩句絲毫沒有吐露她因何被抓,庄清曉見他神色不屑,言辭衝動,不是個什麼特別聰明謹慎的,便也語氣不善道:「你們趁我昏迷抓人,這是乘人之危!」
那人聞言,很是不屑道:「真是好不要臉,自己干著殺人越貨的事,還好意思指責別人抓你使了手段。」
庄清曉早已在風言風語中練就了一副寬廣胸襟,雖然體不胖,心卻寬得別說在裡面撐船,就是跑馬都行。是以對這等級別的言語全然不放在眼裡,只四下打量身處的環境。她還在「青青客棧」外面的官道上,這一路已經被封鎖,除了府衙的人,再沒旁人。
籬笆院內,距離她十來步遠的的位置,被十來個捕吏圍著,透過空隙的位置,她看見一個女人躺在血泊之中,心口的位置插著一柄玄鐵寶劍,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她依稀能夠辨認那人穿了一身雪白雲錦,那樣式她曾在南懷星來廣白院彙報工作時見過。
檢查屍體是個老頭兒,他將玄鐵寶劍拔出,拿在近前查看,不過兩眼,便將寶劍放在身後小吏捧著的長盒之中,又去檢查屍體。
庄清曉伸長了脖子去看那玄鐵寶劍,想起捕吏說的殺人越貨,她驀的站起身來,卻被結界上的雷霆之力擊倒在地。
前面的捕吏見她後背白色衣衫一道血紅的口子,不屑的冷哼了一聲道:「現在曉得這結界的厲害了吧!」
庄清曉皮肉筋骨早已百鍊成鋼,全沒將這點子疼痛放在眼裡,十分之淡然的坐起身捏了個訣,在包包里找了幾趟,沒找到臨高城主送她那刻了名字的玄鐵寶劍,也就明白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從桃花鎮到如今統共三次,前兩次對方的布置可謂粗心大意,這一次的算計卻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先選了蟠桃大會,姜長源必須回天宮的時間,只要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其他人都不成問題,長風的葯泉可以提早安排,而南懷玉傷重,讓他多睡幾日也不是什麼難事。
不僅如此,她想起那平白掉進她屋裡的羽毛,對方早已對她了如指掌,最後一招就是那個消息,一旦她收到,就會主動跳進布好的陷阱中,而且半個月內都不會有援兵。
坑她的人費盡心思,她都要生出「榮幸之至」的心來了。長這麼大,看了那麼多話本子,她也是有一點體悟的。主角會遭遇九九八十一難,要麼懷璧其罪,要麼天賦異稟。而她倒霉催的來了個「兩全其美」,如何能不叫人眼紅手癢。
想到此處,恰好有兩人從囚車前快步經過,庄清曉抬眼去看,卻不想前面的人也正回頭看她,對上白思益那帶笑的眼眸。成王敗寇,這一回她認栽了。
可是至今她都沒有機會問姜長源,妖界抓她為了甚,其實也是她自己並不上心,尤其是在白羨那裡得知了「傀儡靈」的事,便沒將妖界那一波人放在眼裡,心想反正她吹吹口哨就能逼退,如今,她是真不知道這位妖族公主究竟想做什麼。
昨夜一場秋雨,今日天邊霞光燦爛,庄清曉透過柵欄,仰望蒼穹,天空明朗,只待陽光躍出便要將一切陰霾碾碎。
被白思益扶著的是南懷月,這一年,她遭受家庭變故,再是父親受傷昏迷,弟弟傷重,她就像被架在火上的沸水,二妹妹被殺的消息傳來,於她就像扔進沸水中的石頭,激不起更大的水花。
可是當南懷月看著血泊中面露猙獰,雙眼圓睜,死不瞑目的人,她腦子裡那根繃緊了的線「啪」的一聲斷了。
丈夫的欺騙讓她傷心,可更多的卻是生氣,她不及質問一二,他就為那個兒子送了死。她滿腔怒意無處消解,真心實意的借酒澆愁,只恨腸胃太小,不能「會須一飲三百杯,與爾同銷萬古愁。」
後來爹爹傷重昏迷,她終於想起丈夫遭報應死了,她還有個娘家,恍然大夢初醒般想憶起雙親,想起弟妹,還有個小姑娘等她照顧。
再後來弟弟被打的昏迷不醒,她想起那屍體都做了遺書的丈夫,便是覺只要沒死也還是可以接受的。
不妨看見妹妹的屍體,她滿腔怒意,滿腔委屈,滿腔傷心,皆化為一江淚水。天空被烏雲填滿,陽光連見縫插針的機會也沒有,就像南懷月此起彼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哭泣,沒有縫隙叫人插針。
檢驗屍體的老頭立在一旁,看向穿大紅短打的女子,拱手稟告:「城主,死因正是刺在心口這一劍。」
庄清曉距離他們不過十步遠,不用刻意也能聽得清楚說了什麼。
白思益先就問道:「老先生的意思是這柄劍的主人,就是兇手。」
老頭搖頭,搖頭笑道:「話卻不能這麼說,拿這柄劍傷人的才是兇手。」
庄清曉聽了,先長出一口氣,覺得至少能拖延一些時間。
凌水綠卻揮了揮手,說道:「你且下去吧!」
老頭看了眼囚車裡的人,又看了要那柄玄鐵寶劍,垂眸背著工具箱行禮,準備告退。
白思益卻在此時走上前一步,神色肅穆,儀態威嚴的吩咐:「這位老先生,死者身份貴重,其死亡的消息暫時不能公布,你可明白?」
老頭兒垂眸,又拱手行禮,說道:「大人放心,卑職明白。」
白思益又看向凌水綠,問道:「聽說兇手當場就抓住了?」
凌水綠點頭,指了指囚車的位置,說道:「是的,當場就抓獲了,人證物證俱在。」
已不知過了多久,南懷月那肝腸寸斷的哭聲方才頓住,她這一下把這幾月的悲憤全數發泄出來,蹲在屍體旁,撫上已經冰涼的屍體,合上了她圓睜的雙眸,掠過白皙冰涼的臉頰,拿錦帕將上面的血跡拭去,最後催動靈力將她一身血污清理,猙獰的面孔也變得平和。
南懷月站起身來,神色已經如常,若非那肝腸寸斷的聲音還在耳旁縈繞,都要以為那通哭泣不過是場幻境。她不再去看那被抬上擔架的人,淡淡的吩咐,嗓音卻是沙啞異常:「勞煩幾位送我二妹妹回去。」
凌城主趕忙在旁勸慰:「夫人放心,兇手已經找到,人證物證俱在,只等她簽字畫押,即可服刑。」
南懷月聽了這些話,一向溫柔嫻雅的面容上現出恨意,面色都紅了幾分,語氣卻還是極力剋制著:「是誰?」
凌水綠抬手指向囚車的方向說道:「這人,夫人也該是識得的!」
南懷月方才過來,一面想著定然是認錯了人,一面又覺身份玉牌都翻出來了,弄錯的可能微乎其微,正是心焦火燎,壓根沒去注意什麼囚車。
如今順著凌水綠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庄清曉一身淺藍色的廣袖長袍,那樣清爽的顏色上是斑斑血跡,盤腿坐在囚車裡,姿態很是閑適,她恍然以為自己看錯了,下意識的開口,依舊是沙啞的聲音:「少微仙官?」
庄清曉看著面前大哭一場后,面色憔悴,神色疲累的人,朝她拱手一揖,道:「夫人,好久不見!」
南懷月見她一臉篤定,只覺這一切太不尋常,不由看向凌水綠:「你們抓的是太微星宮的少微仙官,對舍弟有救命之恩……」
凌水綠只道:「有人作證,親眼看見這她行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