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關於陳垣
光緒六年十月初十(1880年11月12日),陳垣出生在廣東省廣州府新會縣石頭鄉富岡里一個藥商家庭。少年時,他受「學而優則仕」的儒家思想影響。陳垣自幼嗜好讀書,《書目問答》《四庫全書總書目》兩部目錄學著作引領他走上學問之路。陳垣17歲時曾赴京參加科舉考試卻落選,21歲時獲新會縣試第一。后以經世致用為宗旨治學。
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在孫中山領導的民主革命影響下,陳垣和幾位青年志士在廣州創辦了《時事畫報》,宣傳反帝愛國思想。
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陳垣因進行反清鬥爭,被清政府抓捕,為躲避追捕,陳垣回到新會老家擔任篁村小學教師。他到職后,承包了學校大部分課程,他不僅教學生國文、算學等基礎課程,而且還教學生體操和唱歌。
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陳垣先後在振德中學和義育學堂教國文和歷史課程。
宣統三年(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陳垣和康仲犖創辦《震旦日報》及其副刊《雞鳴錄》,以迎接革命,在辦報和學習醫學過程中,陳垣以筆作槍,寫了大量時文。
民國元年(1912年),陳垣被選為中華民國眾議院議員。由於議員是專職性質,他來到北京定居。到北京后,陳垣突然發現了太多有利的讀書條件,不少年輕時根本不敢想象的書籍能隨時看到,讓他一下眼界大開,特別是民國四年(1915年)接觸到從承德入京收藏的文津閣《四庫全書》后。作為年輕的參議員,陳垣精明能幹、文才極好,得到了當時交通系首領梁士詒的賞識,先後在梁士詒主持的稅務處、內國公債局、毛革改良會等機構任職。因政局混亂,潛心於治學和任教。他曾在一段時期內信仰宗教,故從民國六年(1917年)開始,陳垣發奮著述中國基督教史,於是有《元也里可溫考》之作。陳垣認為,中國基督教初為唐代的景教,以次為元代的也里可溫教、明代的天主教、清以後的耶穌教。所謂「也里可溫」,是元代基督教的總稱。元亡,也里可溫就絕跡於中國。但作為宗教史來說,它又是世界宗教史的一個組成部分。陳垣這一著作不但引起中國文學界的注意,也受到國際學者和宗教史研究專家的重視。
從民國六年(1917年)到民國三十四年(1945年)的近三十年,陳垣在宗教史、元史以及歷史年代學、避諱學、校勘學等領域,作了許多開創性的或總結性的工作。這些與故宮博物院豐富的檔案文獻收藏息息相關,其中對《四庫全書》、明清檔案的利用,構成了他這一時期著作的特色之一。
民國十二年(1923年)起,陳垣開始在燕京大學任教,初為講師。
民國十三年(1924年),馮玉祥驅逐溥儀出宮。11月20日,清室善後委員會成立,李煜瀛為委員長,在李煜瀛的推薦下,陳垣任常務委員,主持常務工作。
民國十四年(1925年)10月10日,故宮博物院成立,陳垣任理事會理事兼圖書館館長,圖書館分圖書、文獻兩部,沈兼士、袁同禮副之,正式履行新式博物館所賦予的典藏、保管、陳列、研究和出版等職責。
民國十五年(1926年)3月至民國十七年(1928年)6月期間,故宮博物院在北洋軍閥皖、直、奉等支持的臨時執政府肘腋下,先後歷經四次改組,包括維持員、保管委員會、維持會及管理委員會等四個時期,陳垣在這一過程中勉力維持,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9月,陳垣受聘為公教大學副校長;之後,陳垣一直在北京輔仁大學教授學生國文、歷史等課程,既使在擔任北京輔仁大學校長之後。
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后,北平被日軍侵佔。陳垣身處危境,堅決與敵鬥爭。
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5月,日本侵略軍攻佔華北重鎮徐州之後,日偽政府強迫北平全市懸挂日偽國旗,並強令群眾上街遊行,以示慶祝。輔仁大學及其附屬中學堅決拒絕執行掛旗、遊行等無理要求。結果日偽震怒,強令輔仁大學及附屬中學停課3天,並多次派人找校長陳垣「質問」。陳垣回答道:「我們國土喪失,只有悲痛,要慶祝,辦不到!」堅決不掛旗,不遊行,與日偽不屈抗爭。
陳垣在元史、歷史文獻學、宗教史等領域皆有精深研究,留下了十幾種專著、百餘篇論文的豐富遺產。陳垣主要的著述有《元西域人華化考》《校勘學釋例》《史諱舉例》及《通鑒胡注表微》等,另有《陳垣學術論文集》行世。陳垣與陳寅恪並稱為「史學二陳」,二陳又與呂思勉、錢穆並稱為「史學四大家」。他的許多著作成為史學領域的經典,有些被翻譯為英、日文,在美國、德國、日本出版。
民國十五年(1926年)至1952年,任輔仁大學校長。1949年以前,他還擔任過京師圖書館館長、故宮博物院圖書館館長。1949年後,任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二所所長。1952年至1971年,任北京師範大學校長。
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那場大動亂,陳垣被軟禁。1971年6月21日,陳垣飲恨以歿,享年92歲。
關於陳垣其人,筆者不想多做評價,在這裡只想給讀者推薦以下文字:
1949年,胡適和陳寅恪同機離開北平。
由於二陳一胡(陳垣、陳寅恪、胡適)為當時中國史學界的重要人物,他們都在南京政府搶運計劃的名單上。
這3個史學大師,從這一年開始分手,各自走了3條不同的道路。
胡適先飛美后赴台,陳寅恪客居廣州,辭不赴京。
只有陳垣能順應潮流,繼續做輔仁大學的校長,一直做到院系調整以後的北師大。
1948年12月13日,胡適還在給陳垣的信中談論與《水經注》有關的問題。
從信中可以看出兩位學者的交情。
胡適在信的末尾寫下這樣的話:「今夜寫此簡訊,中間被電話打斷六次之多,將來不知何時才有從容治學的福氣。」(《陳垣來往書信集》191頁)
3個月後,1949年4月29日,陳垣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標誌他一生重大轉變的《給胡適之先生一封公開信》,雖然信的語氣尚不激烈,但卻意味著這兩個朋友之間的友誼結束了,同時也意味著他和陳寅恪的友誼也畫上了句號。
他在信中說:「在北平解放的前夕,南京政府三番兩次的用飛機來接,我想雖然你和寅恪先生已經走了…」當時的陳垣「親眼看到人民在自由的生活著、青年學生們自由學習著、教授們自由的研究著」。
關於陳垣給胡適的這封信,我們至今未見手跡。
胡適見到這封信后,寫有《跋陳垣給胡適一封公開信》,心平氣和地談了他的感想,他認為這封信不是出自陳垣手筆(胡頌平編《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第6冊,2122~2133頁,台灣聯經版)。
不管怎麼說,陳垣從此轉變了,以後他每做文章,幾乎都要否定自己的過去,說自己以前「所講所學皆井蛙夏蟲之見」(陳智超《陳垣傳略》見《中國現代社會科學家傳略》第一輯206頁,山西人民出版社)。
1959年1月,他光榮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激動地說:「一方面感到聞道太晚,在先進的人們,先進的知識分子早已為人民革命事業不屈不撓英勇奮鬥的時候,而我過去卻一直對這樣偉大事業毫無認識,未能參加到革命的行列,實覺愧對人民。
「另一方面,我也慶幸和感謝黨多年以來的關懷與培養,黨用共產主義世界觀教育了我,使我能在垂暮之年,獲得新的政治生命,因此我感到光榮。」(同上)
對陳垣的轉變,陸鍵東在《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中有這樣的評價:「陳垣思想的巨大轉變是一個典型,它映照出時代鋪天蓋地的潮流。北京的人們相信,在這股洪流面前沒有人能置身於外。」(該書118頁,三聯版)
陳垣是轉變了,從他前半生經歷中,我們推不出他要轉變的必然結果,但他的轉變又是一個既存的現實。我們對他的轉變不必過分苛求,但也須保留一點懷疑的態度。
當時陳垣69歲,儘管許多資料說他轉變之後,如何學習毛的書和馬列主義,但有一個基本的事實不容迴避,就是一個年過古稀的人,在多大程度上能立刻重新接受一種新的思想。
如果說能接受,那麼這與一個人的生理和心理狀況均不相符,陳垣的學術研究,走的是樸學一路,與政治無關,但誰選中了這個本與政治無關的人,讓他成為舊學者在新時代里轉變的典型呢?
在日後的幾乎每一次政治運動中,陳垣都有積極的表現。
他曾寫過一篇《思想改造在輔仁大學》的文章,將自己終身服務的大學說得一無是處,說自己:「長期為帝國主義服務,思想模糊,敵我不分…」(見《文教工作者的思想改造問題》上冊,人間書屋1952年)
如果按照當時的邏輯,經過思想改造運動之後,作為舊學者的典型,陳垣迎來了他自己的新時代,從治學方法上,他找到了新的東西,從思想境界上,他找到了馬列主義,他是學者,應該從此在學術上達到一個超越過去的新水平,雖然他已是一個老人,但他還沒有失去學術能力,他應該多為人們留下一些學術成果,但遺憾的是,在他晚年的學術生涯中,我們見到的多是這樣的文章:《斥奧斯汀侮辱中國人民》、《加強政治課程和時事學習》、《我在三反運動中的思想體會和檢討》、《遵循著斯大林同志的遺志繼續前進》等等,陳智超說:「解放以來,他還寫作了二十多篇學術論文。
陳垣過去的學術特點是以寫專著見長的,但後來卻沒寫一部專書,而應景的文章,要幾倍於這「二十多篇學術論文。(劉乃和《陳垣同志已刊論著目錄系年》,《勵耘書屋問學記》,三聯版1992年)
是陳垣年齡太大了嗎?從他的健康狀況看,似乎不是。
令人感慨的是40後代末就幾乎雙目失明的陳寅恪,始終保持了自己的獨立性,不僅沒轉變,還完成了《元白詩箋證稿》、《論再生緣》和3大卷的《柳如是別傳》,「至文.化大.革.命之難起,他至少完成了十幾篇文章,兩本專著,以及《寒柳堂記夢未定稿》。盲目衰翁有此成績,殊可驚嘆。(汪榮祖《陳寅恪評傳》第166頁,百花洲文藝出版社)
陳寅恪雖然小陳垣10歲,但當時的身體狀況也不好。
陳垣似乎適應了時代,但再沒留下了什麼傳世之作,而堅持了「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陳寅恪,卻為後世留下了豐富的學術遺產,陳垣的遺憾是時代造成的,但個人應當承擔多少責任,後人又該從這遺憾中得到些什麼啟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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