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錯嫁
今年京城入冬的第一場雪較往年來得早些,且下得不小。簌簌落下的如羽毛般的大片雪花遮住了大大小小的街道,色彩斑斕的磚瓦、圍牆也漸漸失去了本來顏色,高高矮矮的素白連成一片,使得這初冬時節更冷上幾分。
儘管天氣寒冷,繁華的京城卻依然保持著它原有的熱鬧,喧囂。夜色迷離,華燈初上,流光溢彩。街兩旁有些鋪子雖然已經打烊,但是街邊的攤面上人流卻未見減少,攤主們點上燈繼續吆喝。
各色酒樓、歌舞伎坊、妓院門旁都掛上紅紅的燈籠,有些酒樓上還站著穿著打扮艷麗的風塵女子,眼若桃花,嘴上溢著勾人的笑,用那軟綿綿的,酥到人骨子裡的話吸引路上男人的注意。若不是牌匾上的字樣還真分不清是酒樓還是妓院。
不管是酒樓還是妓院都是飲酒作樂的好去處。而要說飲酒作便屬城西的樂安街,這裡之所以出名,不只是因為擁有最多的酒樓、妓院,更是因為這裡條街的東頭是安郡王的別院。
這位郡王平生最大的喜好便是瓊漿與美色。六十幾歲的老頭子精神頭依舊不減,府里妻妾成群,家伎也有上百,而且還總有一夜御三女的傳聞。
而今晚,這位郡王又剛剛收了第四十六房小妾,據說是開州刺繡名門商賈白家的三姑娘,芳齡十六。本來,安郡王納個小妾就跟換件衣服那般平常,不過,由於這一回所納的女子系出商賈名門自然就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
幾個人圍在一起,懷中抱著綿軟的身體,大手在身體上游移,嘴裡喝著篩好的酒水,興緻勃勃的談起安郡王的妾。
「那安郡王倒是有福氣,納的小妾都是名門之女,只是這女子也太不值錢了些啊。」
另一人搖頭:「依我看八成是個不受寵的庶女,更不濟的……」他露出一抹**笑,掐了一下懷裡女子的胸脯,拉著長音:「興許是個下賤的小*呢,嫁不出去才塞過來,否則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縱使嫁個小戶人家也是好的。」
隨後,滿堂的客人皆發出一陣**笑來,而那個郡王的新玩物漸漸湮沒在笑聲中。
此刻,樂安街的東頭別院里,紅燈滿堂,鼓樂聲震耳。安郡王正樂悠悠的吃酒,腦中全是新娘的可人模樣。
白芷容躺在大大的婚床上,慢慢的睜開眼睛,輕輕吐出幾個字:「原來是場惡夢啊。」隨後閉上眼睛。
剛閉上之後又快速睜開,她麻利的起身,腦袋隨即一陣眩暈。清醒之後,她仔細打量四周,紅燭、喜字,是了,這的的確確是洞房。她淺淺一笑,自己竟然是一路睡到寧州。
不過,她心裡納悶岳府怎麼說都是名門大戶,長子娶妻怎麼如此簡單,這屋子裡的擺設,這喜字、紅燭雖然不是便宜貨,但卻給人一種很隨意的感覺。
「翠蓮、翠縷?」白芷容喚自己的兩個陪嫁大丫頭,半天卻沒人答應。她又喚了幾聲還是無人回應。
喊了幾聲后白芷容意識到事有蹊蹺。實在是太奇怪了,她明明記得上花轎時那四個丫頭和奶娘還在身旁。中途在客棧休息時還有說有笑,怎麼現在卻都不見了人影?
難道這其中出了什麼差錯?一想到這裡白芷容眉頭頓時皺起,離開客棧后自己便沉沉睡去,外面發生了什麼,全然不知,一直暈暈沉沉的到了這裡。那麼,定然是在客棧時出了事。
她越想越不安,急急奔出了卧房,沒走多遠便在迴廊上遇見兩個身著毛領華服,模樣俏麗的小丫頭。
「新姨娘。」兩丫頭見白芷容一身紅色婚袍,便知這是新娘子,只微微施禮,正是對妾室的禮節。
白芷容眼下著急便也沒有注意禮節和稱呼上有什麼不對。「夫君呢?」
兩丫頭詫異的互相看了看,隨後,其中一個笑著答道:「王爺正在大堂招呼客人,新姨娘請隨婢子回卧房等候。」
「王爺?哪個王爺?」白芷容連忙顫著聲問,她嫁的可不是什麼王爺,而是寧州織造岳家的嫡長子。
那小丫頭抿嘴一笑:「新姨娘糊塗了,我們別院這裡自然是安郡王做主,外面雪下的大,新夫人請回吧。」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猶如一條無形的繩索將白芷容整個人拽進冰窟窿里。她身體不禁晃了晃,險些摔倒。
這不是寧州,不是岳府,而是京城的郡王別院。她嫁的也不是年輕有為的公子而是一個好色成性的糟老頭子!她上錯花轎了!
要趕緊換回來才行!
「你們一定是弄錯了!我是白家三姑娘,是應該嫁到寧州的!」
一直悶聲的小丫頭嗤笑一聲,冷冷道:「我們王爺娶的就是白家三姑娘白芷容!嫁到寧州的可是白家的大姑娘!」
白芷容再次晃了晃,她一時半會兒還行不明白。父親和繼母明明說好把她許給寧州岳家,大姐姐許給京城一個俊美王爺。
是了!當時只道是個王爺,卻沒說是安郡王!而今的白芷容再傻也想出了其中的陰謀。
她想起那次在白家舍園裡碰見安郡王,他臉上色眯眯的眼神和勢在必得的表情,想起父親親口說要將她許給岳家大公子,還有那已經交出去的刺繡寶典,白芷容終於明白自己是被人給算計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騙局!
繼母和父親這一年多來對自己的好,一聲聲的『女兒』都是假的。他們想來早就預謀奪她手裡的寶貝。
真正嫁到岳家的不是她而是那個同父異母的姐姐白芷蘭。
她痛心之餘越過兩個丫頭,踉蹌的往前跑去,心中千萬個不甘。
母親沈氏臨終時千叮嚀萬囑咐要收好刺繡寶典,千萬不要讓有歹心的人得了去。
可是,她卻為了能夠嫁給心上人而天真將寶典交給父親作為交換條件,卻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白芷容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在安郡王回來之前,儘快逃出府去。
可是,她不了解這府里的地形,又渾身沒有力氣,想要逃出去談何容易。
好在這府里燈火通明,地上的白雪和燈光交映,照得好似白天一樣亮。白芷容從小到大記性十分的好,走過的路不管多麼相似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分辨容易。所以,她七轉八拐,倒是走到了正堂附近。
而在正堂前面不遠就是這別院的正門了。
現在最要緊的是想辦法躲開來往的賓客和把守的護衛,她把頭上髮飾、身上的裝飾,首飾胡亂的摘下來,這樣一來雖然身著紅衣,卻也看不出是新娘子。
白芷容勉強擠出几絲笑容,大大方方的往前走,她一臉的從容、自然,腳下走的不快,心臟卻在快速的撲騰。
正是由於面上的自然使得護衛都以為她是賓客,並沒有多加註意。
眼看著離正門只有十幾米遠,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妾,你這是要去哪啊?」
白芷容不管不顧的加快腳步往前走,身後又傳來一聲厲喝:「你耳朵聾了!還不給本王轉過身來回話!」
說話時,已有幾個丫頭圍上來。府中的賓客也被吸引了目光紛紛拋來視線。
白芷容站在原地不動,她知道自己一但回頭便再也逃不出去。此刻,就算是死在這裡也不能被糟老頭子侮辱!
安郡王見她這樣,頓覺有失顏面。於是,怒瞪著眼睛,氣呼呼大步走過來,憤怒的扯過她一隻胳膊,另一隻手高高抬起,一巴掌狠狠的扇過去,紅紅的掌印清晰的印在她如雪的肌膚上。
這一巴掌讓白芷容更加絕望,安郡王的好色殘暴,她是聽說過的。如今自己落到了他的手上是休想再好好的活著了。
與其像傳聞中那些女子一樣被折磨至死,倒不如自己來一個痛快!
想到這裡,白芷容竟是凄然一笑。她這突如其來的一笑,倒是讓安郡王一愣,暗道這女子果然是個尤物,笑得他心痒痒。
而在安郡王發愣之際,白芷容趁勢抽出他隨身掛著的匕首,身形一轉,來到他的身後,匕首放在了他的頸上。兩汪清澈無比的幽潭緊緊盯著擋在前面的護衛,冷厲的聲音道:「放我走!」
「大膽賤婦,竟敢挾持本王!」安郡王大聲喝道,他這一聲把本在座上的賓客也都引過來。眾人見到這情景皆是一驚,沒想到這新納的小妾膽子如此之大。
白芷容本來是怕的,可是現在的她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管他什麼安郡王,照樣敢殺。匕首稍微用了力,安郡王的頸上立刻出現一條細細的血痕。
「啊——」周圍的婢女驚叫出聲。
安郡王此時也感覺到了危險,語氣軟了下來:「好,本王放你走!」
白芷容手裡的刀並沒有放鬆,她挾持這安郡王走出大門,一直往西走了幾十米。街上來往的人群,樓上的客人、妓女都好震驚的注視她。
這女子是誰?她哪來的膽子竟然挾持安郡王!當真是不要命了!
「給我一匹馬!「白芷容話音剛落就感覺到右肩一陣劇痛,她本能的放開安郡王,噗通栽倒在地。
原本就沒有多少力氣的她哪裡受的了這樣的痛,這一栽便再起不來。
「金小爺箭法名不虛傳!本王待會兒定重重的謝!」
白芷容聽了安郡王的話回頭看去,見一個弱冠少年,手持金色弩弓,正淡淡的盯著她,那眼神中充滿了輕蔑,就彷彿她不過是一隻獵物。她突然十分恨這個人,這一箭就如同判了自己的死刑。
安郡王回過頭陰森森的目光打在白芷容的身上,他拳頭緊緊握住,用地獄般的聲音道:「賤婦!本王把你扔在這條街的妓院里,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白芷容臉色煞白,心裡盤算著要不要暫時委曲求全,跟安郡王求情。只有活下去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然而,還沒等她開口,就聽安郡王命向眾人道:「如爾等所見,此賤婦企圖弒夫,本王就地休了此婦!來啊,把西頭的那些個乞丐叫來,本王今晚在此地賞他們美人享樂!」
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眾人以為自己聽錯了。安郡王的意思是要讓那些個髒兮兮的乞丐在街上把這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給污了!
這何其的荒唐,何其的殘忍,何其的……不要臉!這美人日後就算為娼也是最低等、最下賤的,永無出頭之日。
「哈哈哈……」白芷容仰頭大笑,聲音中滿是凄涼和不甘:「想我一個名門之女竟然落的如此下場!。」
眾人連連搖頭,這美人怕是嚇得瘋掉了。
白芷容忍痛拔掉肩上的箭,手中緊緊握著匕首,昂起頭咬牙切齒的注視金小爺:「這一箭我下輩子也會記得!」她又環視四周,那些人眼中有的同情,有的嘲諷,更有些興緻勃勃。
娘親說的對,人萬萬不能自我輕賤。這字字真言卻被她忘得一乾二淨,本是嫡女卻被當作草芥一樣踐踏。在白家時處處讓著其他姐妹,從不表現自己的綉功,只默默無聞的躲在角落裡,如今落得個這等下場。
「娘親,下輩子,女兒不會再任人宰割!」說罷朵朵的血紅落在皓白雪地上,美顏如玉倒在紅與白的世界里永遠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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