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納靈師大人」
「我以為這輩子就到這了。」
那晚月色朦朧,樹葉用它的聲音告訴我風的涼意。我坐在懸崖邊,靜靜聽她傾訴。
「那時天很黑,我見到了很多人,我見到了爸爸,媽媽,爺爺,他們說在等我,要和我一起走,但是奈何橋太長,排隊的人太多,我們排了好久好久。那時我看到路的兩旁都是彼岸花,一望無際。走過奈何橋后,我看到了一條河,那河水洶湧澎湃,仔細看去還有很多孤魂野鬼在伸手求救,聽去全是哀嚎,我猜那便是忘川。河邊還有一塊石頭,我在上面找到了些熟悉的名字,爺爺說,那些都是我生生世世深愛的人。可我絞盡了腦汁去回憶他們的樣子,卻只記得你的模樣。」
她說著,垂下頭,眉頭緊皺露出無比哀傷的神情:「後來,有人給我遞來一碗湯,我知道那是什麼,我的家人喝下后就直徑往前走,再也沒回頭顧過我。我不願喝,就把它還了回去,我說,『再等等,我想再等等』。」
她有些哽咽,似憶起當時的心理:「我就是想著……不能走在你前頭……」
她這句話,想把刀一樣刺著我的心臟,我彷彿能感受到她看著至親離開時的痛苦和遺憾。
「後來,一隻白色的貓跨過人群,躥到我面前,變成個女生的模樣笑著把我拉走,她拉著我騰空而起,越過眾生,飛到天際,回到陰曹地府的入口。我到時,見到一對母女還在戀戀不捨的望著人間,不知道她們在那裡已經守望了多久。而那女孩好像認識我,看見我的時候,立馬回頭去拉她媽媽的衣角,指著我正想說話,可我剛好被拉回人間,什麼也聽不到了。」
突然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心中震驚又疑惑:她們會不會是媽媽和妹妹?一直站在鬼門前望著人間?
「我醒來時已經在天空城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趙言,他說他救了我的命,還給我設置了身份,把馬溫傑設定成了我的青梅竹馬。幾年時間裡和馬溫傑朝夕相處,也確實是產生了情愫,也確確實實將他當作自己的丈夫。所以,在他被歹徒殺害之後,我一蹶不振。我其實並不想靠近你,也並不感激你,因為聯歡晚會那次你給我的印象實在不好……靠近你只是因為你是納靈師,當時我想利用你,給馬溫傑報仇……」
她說著,面露內疚。
我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的頭髮,輕輕勾起唇,投出溫柔的目光。
我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她,她微微低下頭,心事重重的模樣。
「墨蕪,如果……」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抱起腿,頭搭在膝蓋上抬眼望著遠方。
「怎麼了?」
我問她,她卻只是搖搖頭。
接著,聽見修叫喚著我的名字從木屋裡跑來,跑到我身旁坐下:「納靈師大人!」
子花連忙側過頭拭去淚花,再回過頭時已經擠出微笑:「嗨~修。」
「喔!小姐姐你醒啦!怎麼樣,感覺身體好點沒?」
「嗯,好多了,謝謝你給我煎藥!」
「嘿嘿沒事兒沒事兒!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嘛~主要也是我有事兒想求納靈師大人幫幫忙~嘿嘿!」
我轉頭看向他:「你幫我救回子花,應當是我向你報恩才對。」
「不不不不敢不敢!我這只是舉手之勞!」他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要麻煩您大人出面,我是真的不好意思!」
「那我就不出面了,明天就下山。」
我一句玩笑話,倒真把修給嚇著了,連忙抱住我的手臂嚷嚷道:「啊不行的不行的!這事兒沒你真辦不了!客氣客氣就行了,不用當真就走!」
我與子花都被他這副滑稽模樣逗笑,不得不承認,有時候生活中還挺需要這樣吵吵嚷嚷的人。
「那你說,什麼事兒?」
「這事兒現在就得出發,趁著夜色正濃,那傢伙只有晚上才會現身!」
晚上才會出現?這怎麼聽著怪瘮人,我雖是納靈師,但能管轄的只有精靈,越界了那就只能找閻王了。
「她生前是這片森林中的獅王,叫阿離,常常協助我們管理森林中的精靈,她在一年前去世后,我和達還給它舉辦過葬禮,上千的動物來哀悼。不久,新的獅王誕生,我和達一如既往的騎著新獅王巡邏森林,但在某個休息日後,新獅王離奇暴斃。死相恐怖,整個像是血液被抽空了一樣!我和達趕到時,新獅王已是一具乾屍……再往後,新的獅王相繼暴斃。為了查清真相,我們以現在的獅王做誘餌,在休息日的晚上駐守獅洞,才發現是阿離遲遲不走……她的獸身已經壞死,現在是個獨立的精靈個體,我們的馭靈術對她不起作用,只能拜託你了。」
他朝我投來懇求的目光,我卻在聽他講述完事件后凝起了眉,問道:「你們見到的阿離,是以什麼樣的形態出現的?」
「嗯……全身雪白,有人的模樣,但是看不清臉,雙腳懸空,在天上飄。」
形態是以幽靈的形態出現,但是幽靈並不具有攻擊性,也從未有過幽靈殘害生靈的先例,這件事兒若要追究原由,那是挺棘手。
我陷入思考,便忽略了對修的回應,修傻愣愣的看著我,還好子花聰明,立馬替我向修解釋:「修,阿離的情況比較特殊,依照你的描述,她現在應當是個幽靈,但是幽靈並不具備攻擊性,所以……」子花想了想,轉頭問我:「會不會兇手另有其人?」
我點點頭,與子花想到了一塊兒。
這一句似乎點醒了修,他立馬又補充道:「對了!每一次獅王暴斃,都有一個用血寫的『言』在身邊!好像是在提示什麼……我們也曾想過會有別人行兇,但是我們一輩子都在這山林里,跟別人無冤無仇的,實在是找不到證據證明兇手另有其人!」
「言」字?這哪是提示,這明明就是挑釁!
「無論如何,我們得先見到阿離再說。」我站起身,子花和修也跟著站了起來,「修,帶路吧。」
修見我這個陣勢,臉上立馬露出笑顏:「好!」
正要出發,子花又連忙拉住我,接著她摘下手中的靈戒,戴到了我的中指上,我抬眸看她,只見她微微一笑,說道:「納靈師大人,可不能把它給忘了。」
「納靈師大人」,從多少人嘴裡說出都不及她這一聲喚,好似吹散迷霧的風,照亮黑暗的光,撥開我三年的陰霾,恍惚間有一瞬回到過去的錯覺,再回到並肩作戰的時光。
我回應她一個安心的微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在這裡等我。」
她懂事的點點頭,原地目送我離開。修拿著手電筒帶我走遠,走進森林的深處。一路上有野豬出沒,但都是遠遠看著我們不敢靠近,還有熊和猩猩,真不敢相信,這裡猛獸聚集,另一頭卻已被做成了景點。
「山的另一頭被做成景點供人們觀賞,這裡卻猛獸成群,萬一它們衝進景區傷害遊客怎麼辦?」我問。
修沒有回頭,一邊在前頭撥開枝葉為我開路,一邊回答我道:「這其實不用擔心,我們所處的世界是普通遊客看不見的。當初我和達來到天空城時,城主就用幻術給我們製造了這片森林,他把我們和野獸都安置在了幻境中。你在景區的山頂往遠處眺望,能看到海,而在我們這兒的山頂往遠處眺望,能看到草原。當時阿離的葬禮就是在草原上舉行的。」
聽完這話,我不由得期待起來。我從未見過草原,聽說它無邊無垠,百獸聚集來哀悼,一定聲勢浩大,氣勢磅礴。
「你們見過城主嗎?」我問。
「見過啊!像我們這種擁有特殊身份的人,城主肯定要特殊安置。當時城主還說要給我們大別墅住,但是達不願意離開森林,城主也不想讓這些野生動物消失,所以就給我們製造出了兩個世界。」
「你一直在說的『達』,是你家人嗎?」
「對啊!是我姐姐!不過不是親姐姐,我是被她爸爸撿回來的野孩子!他們對我特別好,我也管她的爸爸叫爸爸,爸爸說我特別有天賦,馭靈術的根基是血液,只有流淌著他們血液的孩子才能學會,而我,只是跟著他們幾年就練出了苗頭。爸爸說不可浪費我這個天才,所以也把馭靈術教給了我。爸爸去世后,我就和達一起管理這裡,不讓野獸們躍出幻境。」
看起來,夢無憂已經把天空城安排得井井有條,人們也都習慣了這個天空城的生活。如果放下仇恨,我們也可以在這裡安度晚年。
走了很長一段路,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這裡是一個高崖,靠山有洞,獅王在裡面休息,一個皮膚黝黑的女生陪在旁邊。修帶我走進去,跟女生打了個招呼:「達,我把納靈師大人找來了。」
達沒有多餘的寒暄,只道了聲:「那就開始吧。」
修回頭看看我,然後將電筒關掉。
我環顧四周,漆黑一片,沒有任何幽靈遊走的跡象,但也能依稀感覺到有靈體在周圍晃動。於是我召出斬靈刀,說道:「阿離,生前辛苦了,死後還要為人所利用,我知道你一定清白,現身吧,我不會讓你魂飛魄散。」
語音才落,一個白色的腦袋從洞口探了進來,接著阿離悠悠飄來,她沒有臉,卻能散發出一陣陣哀愁:「納靈師大人……您才是納靈師大人,對嗎?我看到……我看到你有斬靈刀……」
「是的。」
緊接著,她又傳來嗚嗚哭泣:「那個人……那個人騙我!他說他才是納靈師,如果我不聽他的,就會用他的血讓我魂飛魄散!」
「什麼?」修有些詫異,「什麼時候有人闖進幻境里來了?我怎麼不知道?」
阿離搖搖頭:「那個人也很厲害的樣子,身上會放出好多蟲子,前面的獅王,都是被他的那些蟲子給害死的!」
「邪門歪道……」我小聲臭罵一道,接著抬起刀,抵在阿離的脖子上,「辛苦了,到斬靈刀中好好休息吧。」
緊接著,阿離化作一道白霧,融入斬靈刀中。
修一臉痴獃的看著我,又把手電筒打開:「就、就完事啦?路途兩小時,納靈五分鐘??」
「嗯。」
「好傢夥。」
達似笑非笑的看著修,挪到獅王身上躺著,看起來已經很久沒好好休息過了。
「殺害獅王的另有其人,我知道他是誰,但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在摸清楚那人的目的前,你們還不能放鬆警惕。但我不能時時刻刻都留在這裡,還有家人等我回去。我給你們留一個手機號碼,有情況再打電話給我。」
這話一出,修傻愣愣的看看我,又看看一旁閉目養神的達:「什……什麼手機號碼?」
「你們……不用手機?」
修搖搖頭:「沒、沒聽說過……」
「看來夢無憂管理不到家啊,手機都不給你們發一個。」
這時候達突然說話了:「不關城主的事,是我不想要。」她說著,扶地站起來,道:「今天謝謝你了,以後若還有事相求,我會讓修去找你的,你就先回去吧。」
達的人設挺奇怪的,明明是有事相求,卻說得理直氣壯。
修拉起我的手臂就往洞外走,還大嚷著回應達:「知道了知道了!我倆都是工具人!不打擾您女王休息了!」我回頭看她,她正不耐煩的捂著耳朵,對修的嚷嚷滿臉的嫌棄。
修把我拉出山洞,小聲與我說道:「你別放心上,她一天沒休息了,等會兒還要陪同朝拜,所以心情比較煩躁。」解釋完后他又抬頭一看:「好傢夥,太陽都要出來了,時間全花在路上了。」
太陽已探出頭,微光逐漸灑滿大地,我站在高崖上往遠處眺望,綠黃相間的草原逐漸清晰起來,我忍不住往崖邊走去,風吹來拂過我的臉頰,腳底樹枝咿呀,往我一邊傾倒,很快,我能看見有象群在草原上走過,接著又看見野牛路過,各種野獸都從黑暗中蘇醒,不約而同的往我的方向走來。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無比的震撼,它們好像我的士兵,而我,像他們的王。
身後傳來腳步,我回頭看去,達已坐上獅王的背,而獅王則一步步朝我走來。
獅王眼神銳利,身形魁梧,我卻未感到恐慌,反而是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敬畏感。
我不自覺的後退幾步給獅王讓路,獅王走到崖邊,居高臨下的望著草原、森林中紛紛趕來的「臣民」。
當晨光照耀在獅王身上時,它高吼三聲,聲音雄壯洪亮,所有動物屈首稱臣。
目睹這聲勢浩蕩場面的我,不禁感嘆:若我也有這樣龐大的軍隊那該有多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