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何為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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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的東廂房,是死者母親住的屋子。
言瑟瑟和常四兒進去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臭味,應該是大小便失禁后,直接拉在了床榻上。
太臭了!
常四兒一張臉緊皺著,忙捏緊了鼻子,轉頭看向言瑟瑟,本打算勸她出去的,卻看到言瑟瑟眉頭都沒皺一下,好像完全沒有聞見一樣,面無表情地走到了床榻邊。
常四兒見此,有些訕訕,隨即拿下捏鼻子的手,也跟在言瑟瑟後面進了廂房,四處視了一圈。
這屋裡基本沒有什麼擺設,除了那一張床榻,就是挨著牆角的一個衣櫃,不是什麼好木頭打的,又舊又爛,油漆全都掉光了,有一側的門也沒了,裡面雜亂地放著一些舊衣物。
那張床榻更是破爛,有一隻床腳還斷了,用了幾個石塊墊著。褥墊和被子又黑又臟,有些地方還破了,鬚鬚拉拉地露出了裡面的棉花,下面鋪的葦草也從床邊冒出來,看著哪裡像是床,簡直就是個草窩。那老嫗就蜷縮著身子躺在這「草窩」里。
「丁婆婆,我們頭兒來了,有話問你!」
老嫗夫家姓丁,附近的人都叫她丁婆婆,她兒子,也就是死者叫丁耀祖。
床榻上的丁婆婆聽見有人叫,半晌,才蠕動著,慢慢地轉過身來。
「啊?」
「真是畜生!」
常四兒恨恨地罵了一句,這該死的丁耀祖也太不是人了,把他老娘竟然打成了這樣。
只見丁婆婆的那張臉已經不能稱之為臉了。半邊臉黑青黑青的,兩隻眼睛也是又腫又青,睜都睜不開,額頭和下巴上還有乾涸的血跡。頭髮也是亂糟糟的,也不知道多大年紀,頭髮已經都花白了,上面也零散地沾了一些血跡。
「你……你們……你們是誰?找……找老婆子什麼事?」
丁婆婆緩緩張開眼睛,嘴巴蠕動了半天,才費力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丁婆婆,這是衙門的捕頭,這是言姑娘,他們有話問你!」
小捕快上前將丁婆婆扶起來,半靠在黑乎乎的牆上。
一聽「衙門」,本來虛弱地像是快要無聲息的丁婆婆,突然挺了挺身子,頗有些著急地道:
「衙……衙門……是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闖禍了?老爺,他還小,還不懂事,如果真闖禍了,你們要打要罵就來找我老婆子,不要打我兒子,他……他受不了這些苦……嗚嗚……」
說完,丁婆婆開始哭起來。
可一哭,就帶動了身上臉上的傷,痛得她臉色都變了,一時間只好靠在牆上,閉著眼,大喘氣!
言瑟瑟黑眸定定,從進來后就一直冷冷地看著床榻上的丁婆婆。
「你兒子死了!」
突然,言瑟瑟冷冷地說了這麼一句。
那丁婆婆還沒緩過身上的疼勁兒,突然聽到言瑟瑟這麼一說,本來痛得五官都有些扭曲的臉,僵在了那裡,那雙只能張開一條縫的眼睛,眸子里滿是詫異。
「你……你……姑娘……你……你說……你說什麼?」
枯瘦如柴的手顫顫巍巍地舉起來,不可置信地指著言瑟瑟,拚命地想睜大那雙腫如球的雙眼。
「你兒子死了,被人殺死了!」
言瑟瑟好像沒有同情心一般,完全無視了床榻上丁婆婆的痛苦,說話的聲音比剛才更冷,說出來的話更讓人絕望!
常四兒沒想到言瑟瑟會這麼直接,不由得抬手扶扶額,更加覺得這人是一個冷心冷情的怪物。
旁邊的小捕頭更是第一次見識這樣的言瑟瑟,驚恐地轉頭,一副見了鬼的樣子,腳下還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兩步。
「言姑娘,你悠著點,別把人給氣死了!」
常四兒悄悄在言瑟瑟耳邊提點道,那丁婆婆眼看就是一副風前殘燭的樣子,別真給弄出個好歹出來。
言瑟瑟抬眸瞧了常四兒一眼,閉上了嘴巴,不再說話。
常四兒摸摸鼻子,訕笑兩聲,往床頭走了兩步。
「丁婆婆,我們在西廂房找到了你漿洗衣服的皂粉,那皂粉是你做的嗎?」
不知道是不是被言瑟瑟說的消息給驚的,還是身上痛的,總之,言瑟瑟說完話,那丁婆婆就閉上了眼睛,了無生息地靠在牆上,那淤青滿布的臉上萬念俱灰。
常四兒見丁婆婆半晌都不說話,他回頭看了一眼言瑟瑟,忙伸手去觸丁婆婆的鼻息。
只是手還沒有碰到,丁婆婆那乾癟的嘴唇開始蠕動,出口的聲音好似拉破風箱。
「那皂粉是蕎頭巷的梁四嫂給的,說用這種皂粉漿洗衣服,就能多掙一點錢,老爺,這皂粉……和我兒子的……」
那個「死」字她說不出口,兩行渾濁的眼淚從眼眶子里慢慢滑落。
其實她早隱約料到會這樣,她那兒子,好的沒學,反而沾染了一身爛毛病,逛樓子,進賭場……這個家已經全被他敗光了,還對自己大逆不道,老天都看不過了,讓他年紀輕輕地枉死,也算是受到了懲罰!
「讓人去蕎頭巷找梁四嫂,帶她回衙門。」
常四兒悄聲吩咐著小捕快。
那小捕快一聽,點點頭,揖了一禮,快跑出了房門。
「言姑娘,我們也走吧!」
已經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訊息,再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處,為今能幫到這丁婆婆的,就是早日找到殺害她兒子的兇手。
言瑟瑟點點頭,轉身欲走時,忽地又回頭,黑眸閃著寒光,死死地盯著床榻上的丁婆婆。
「言姑娘,你……」
「殺死你兒子的是兇手,但害死你兒子的卻不僅僅只有兇手。」
「言姑娘……」
常四兒扯扯言瑟瑟的衣角,深怕這姑娘又說出什麼驚人的話,把這老嫗真給氣死了!
言瑟瑟任由他扯著,想說的話還是不斷從嘴裡冒出來,一句比一句冷厲,也一句比一句錐心。
「害死你兒子的,還有你,是你過分的驕縱寵溺,才讓你兒子變成今天這樣,如果……」
「也沒有如果了,下輩子知道怎麼做母親的時候,再生孩子吧!」
言瑟瑟言盡於此,轉身利落地出了屋子。
她最討厭的就是那些只會生孩子,卻不會教育孩子的人,這些人簡直就是害人害己,沒資格做母親!
「找個郎中給她看看,再置辦一套被褥吧!」
言瑟瑟丟給常四兒一錠銀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常四兒看著言瑟瑟的背影,搖頭笑笑:
刀子嘴,豆腐心,這丫頭……
心太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