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黑色夏天(四)
何文遠醒過來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雪白色的牆體,耀眼的眼光,還有穿著白色大褂的護士。「我死了?」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是一個無知的孩童一樣睜大了眼睛。眼前的護士背對著強光,這讓她更像是天上來的仙子。何文遠眯了眯眼睛,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這一幕。
「你好?」直到對方說出話的一剎那,何文遠才從幻覺里「走」了出來。「…………我以為,我已經死了。」他重新把腦袋挪回了枕頭上,兩眼直視著天花板。「我在哪裡?」「你們在山上被我們的巡邏隊撞見了。」「巡邏隊?」「嗯哼,我們在第三周的時候就和軍隊來了這裡。也是在第三周,空軍部隊徹底炸毀了北部地區。說實話,我們已經夠幸運的了……」護士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哀傷,不過她立馬掉轉了話題,「你的癥狀已經可以算康復了。只是單純的脫水,不過幸虧你身體素質好,不然估計你真的會有生命危險。」「說實話,我自己已經受夠了……」何文遠側過身去,他只想閉上眼,一個人好好休息下。
「你好好休息吧。等明天你的身體就會完全恢復了,給你打的點滴瓶是葡萄糖液體,注意不要有大幅度動作。」護士轉過身去,靜悄悄地走出了這個房間。「我死了嗎?」何文遠又問了一句,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她,可依舊沒有辦法看清楚她那張精緻的臉孔。「這個問題,要問你自己。」
何文遠夢醒時刻,他驚訝的發現自己所在的房間竟然和自己的家是如此的相近。他發現自己兒時打壞的那個古董花瓶竟然被人完好無損的拼湊了起來,「媽?」他竟然脫口而出,「媽?我是在家么?」
「呀!班長!你醒了。」
「肖溫?你是怎麼?」
「哈,我就說了。我福大命大,翻車之後,我一個人衝出重圍遇到了他們。」肖溫指了指站在一邊正手捧餐盤狼吞虎咽的鐘正,「得虧了他們啊。」
「太好了。我一直以為你,你沒能…………」何文遠對著肖溫露出了笑容,對方顯得非常豁達,他拍拍胸脯,繼續說:「班長,我可告訴你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看,我們這不是到了三口市的安全地帶了嘛?這兒有熱水、有熱乎的飯菜還有乾淨的水。真是天堂啊。」
「聯繫上大部隊了沒?」
「嗨!管他的!你來不來啊?」
何文遠興高采烈地走到了床邊,他驚訝得發現,外面滿是屍山血海,所謂的「倖存者們」正沐浴著腥臭的血海,它們的眼裡閃著讓人不寒而慄的紅光。它們的手裡拿著各種各樣的人體器官,有的正在啃食有的正在頂禮膜拜。突然!其中一個似乎發現了何文遠的存在,它迅速朝著何文遠跑來,隨之跟隨的感染者數量越來越多,「肖溫!肖溫!」
「班……長……」肖溫張著大嘴,一口咬下了他半邊臉皮。「啊!!!!!」他的喊叫聲似乎穿透了整個血紅色的天際,卻又穿不透任何地域。沉悶且絕望……
「呵啊!!」何文遠倒吸了口涼氣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的額頭、後背,早已被汗水浸濕。旁邊正在頂著燭光夜讀的守衛被他嚇了一跳,緊接著,眼前戴著聽筒的人迅速來到了他的窗前,「嘿,你還好么?是肌肉痙攣?還是胃部抽筋?」
還沒等何文遠反應過來,又一人帶著手電筒將那刺眼的光芒對準了他的瞳孔。「反映良好,正常。」「那就好。嘿,你叫什麼名字?」
何文遠使勁摸了摸自己的臉,隨即狠狠的給了自己一耳光。這下倒是把面前的兩人又給嚇住了,「呃……他們沒說,這傢伙精神也有問題啊。不是脫水么?」戴著聽筒的傢伙看上去有那麼些醫生的樣子,「做噩夢了。別想太多。」聽到何文遠如此冷靜的回答,他們兩個人終於鬆了口氣。「我在哪裡?我在哪?」他扶著眼前這個傢伙的肩膀,硬是要問出個回答。對方見他情緒有些激動,並沒有直接回答他,「聽著哥們兒,你現在狀態很虛弱。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是怎麼來的,但是你們普遍都有營養供給不足和精神狀態的問題。你不如先好好休息,我是這裡的醫務官,你也是由我負責的。」「我在哪兒!告訴我!」對方還是沒有回答,他看了看身邊的助手點了點頭,何文遠只覺得脖子有那麼下酸溜勁兒。
「兄弟,這是鎮靜劑。它會幫你好好睡一覺的。明天你就知道了……知道了…………」
何文遠感覺那名醫務官的聲音不斷在耳中回蕩著,久而久之,他便實誠地睡了下去。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依舊躺在這間略微有些霉味的地下室里。守衛見了他,便通過對講機,叫來了人。「別動,我可不想因為你亂動而闖禍,再來罰我的糧食補給。」他操著一口濃重的本地話口音,滿臉的大鬍子顯得他看上去有那麼些和藹可親的感覺。
醫務官不慢不慌地走到了他的視線里,手裡的筆正刷刷地在筆記本上作響。
「剛醒的。」
醫務官似乎並沒有空去理睬他,過了一會,才姍姍來遲得問了句:「嗯?什麼?」
「我說,這人前不久醒的。看上去還行。隔壁兩床的昨天夜裡沒挺過來,是替你值班的那人給抬出去的。」守衛用手撓了撓鬍子,他端起正冒著熱氣的茶杯,抿了一口。「我恨死這個夏天了。」似乎他對自己還在喝熱水的事抱怨著。
醫務官沒有搭理他,他直挺挺地站在了何文遠的床前,「感覺如何?」「還不錯。」「那就好,你是那支隊伍里活下來的幾個人之一。」醫務官的表情很嚴肅,「你們在外面多久了?」
何文遠頭一次被問到這樣的問題,他自己也沒琢磨清楚,他們到底在外面待了多久的時間,只是不覺得長也不覺得短。
醫務官見他兩眼愣神的樣子,無奈得嘆了口氣。他命警衛給他搬來了一個木頭靠背椅,穩穩地坐下后,才語重心長得講到:「是我們外出的巡邏隊發現了你們。發現你們的時候,你們幾乎都依舊斷絕了食物和水源。如果不是轟炸,我想,你們也許還能自給自足。」他不緊不慢地從煙盒中掏出了一支煙,隨即又從食指敲打了下煙盒,又一支煙「冒」了出來,他示意遞給了何文遠。見何文遠半天沒有動作,「不抽?」「不。給我吧。」
隨著二縷青煙飄搖直上,醫務官繼續開始了講述:「巡邏隊能發現你們也是機緣巧合,也許你們有些人命不該絕。山區的覆蓋面積很廣,沒有了隧道和大橋,你們起碼要3-5天才能從那走出來。我也很詫異於你生命力的頑強。你剛被人抬過來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了生命跡象,後來,有人說發現你的手指動彈了那麼幾下。我才決定救你的。根據你們這些人的身體健康狀況來看,你們斷水斷糧已經足夠久了。久到能讓人徹底發瘋。山區上我們並沒有展開地毯式搜索,我們的人手不夠。但是光我們發現的,就有將近三十多具屍體。死因幾乎都是脫水或者是因為營養攝入不足而逐漸昏死的。」醫務官深深吸了口煙,他似乎對這些事毫不在意,只是單純得對著何文遠講故事而已。
「不得不說,你得運氣真的是很好。你被發現是因為我們的巡邏隊員一腳踩在了你的身上。根據你們活下來的幾個人所說,你們起碼在北邊以上的地區待了足足三個月,從初夏到夏尾。衛京到平津省,再到三口市,再到山區。再到,這兒。」
「有沒有其他人的消息?」
「你指的是?」
「任何人。任何部隊。」
醫務官苦笑了幾下,「看來,你是根本不知道。衛京失守的時候,大部隊早就撤走了。不過聽說全國上下的損失都極為慘重,病毒爆發沒有任何預兆,是突然之間的。第一個月的時候,我們這裡,就已經沒有了任何消息,再之後,重複的電視廣播和收音機廣播也沒有了訊號。我聽說,連東滬城也已經淪陷了,海軍部隊帶著不少人避難在了海上。不過這些船帶不了這麼多人吧?」醫務官注意到了何文遠表情的微妙變化,不過他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你們沒有軍官么?」「沒有。不過之前有一名准將,失散了。」「哼……,可惜了。哦,對了。你對女人有興趣么?」「什麼?」何文遠聽著這話有些雲里霧裡的,「別想多了。我是聽說,有個女兵單獨一個人從山區過來的。夠強悍的,她身上也不知道從哪搜刮來了足足半個月的食物和水。獨自一個人穿越了整個山區。」
何文遠突然想到了那個人,但是他卻久久說不出口,因為他並不認為那個顯得「圓滑十分」的女人能辦成這些事。「有空出來走走吧。你的狀態很不錯,紅光滿面的。不過,你最近得多吃流質食物,多喝水。堅持個三四天吧。就算是完全康復。恭喜你了,中士。對了!這裡有個新名字,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