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華年 3.清夜清夜,涼似樊川水榭。
盛夏的日頭早早就掛上樹梢,如夢天還未全亮就起身整理。從前在方家,每日晨昏定省她都是最先到,早起已成為了習慣。
焚起香爐,換上了一襲粉衣,腰系如意金鎖,頭髮挽了個簡單的如意雙鬢,插對兒珠串拖至肩頭,映得如夢面如桃花。13歲的年紀,正是該如此燦如春華、皎如秋月。
收拾停當,平兒小心翼翼的走進房來,規規矩矩的給如夢揖了一禮,站立門旁就再未移動。
如夢輕嘆一聲,喚道
「平兒,來我身前吧」
平兒穩步挪至如夢眼前,低下頭,也許她是覺得仍委屈,也許昨天的懲罰已見成效,不管哪種,如夢覺得都有必要讓她清楚自己的良苦用心。
「今日去上房吃茶,你隨我前去。你只需看,並不要講話。回來若是你知道自己錯處,我們就還是主僕,若你覺得我待你苛刻,今後並不能改正,我也會給你一些銀兩放你回家。」
平兒抬頭見如夢語氣肯定,不容置疑,也意識到小姐並不是玩笑,乖巧的點了點頭。
「走吧,去母親院子,莫要讓旁人等我們」
平陽侯府按四方形布置,如同一塊棋盤。橫向三條主巷,縱深五條衚衕,令有一小巷是穿梭於府內爺們兒的書房與宴客室。
如夢帶著平兒穿過東景泰衚衕向南來到聽雨巷,正房齊氏的院子就坐落在最里側。院牆裡的一棵鳳凰木開滿了枝頭,火樹銀花好不熱鬧,似乎在彰顯著院子主人的身份。
平兒叩開院門,齊氏還在梳頭,早已命丫頭在樹下備了點心,想來並不想迎庶女們進房的,好在還算貼心,知道早早趕來的小姐們空著肚子,進了上房又會折騰一陣才能進食。
齊氏算的上一位好主母,並不會像那些黑心的正室一樣搓磨庶出的孩子。但也稱不上盡職,對於幾位庶出小姐,從不關心過問,大有放任的意思。可往往在決定命運的時刻,她又顯得尤為重要。
如夢嘗了塊馬蹄糕,覺得有些膩口,就沒在吃了。大姐如煙今年17,去年已嫁給吏部左侍郎之子,算得高攀,為此齊氏一整年都趾高氣昂。如煙不在侯府,大兄也已到了束髮,不會輕易來女眷的院子,可今日如珠禁足完畢,理應來尋母親一同前往,怎麼遲遲不見身影?
「是夢兒來了,你這丫頭倒是勤快。用了點心沒,到了祖母那恐要些時辰才能進食呢」
「如夢請母親安。剛剛吃了一塊,怕一會祖母處就吃不下了,沒再貪嘴,謝過母親了」
話里刻意帶著親近,語中又透著疏離。這就是真正大宅里的正室夫人對庶女的態度。
「用過我們就早些去上房吧,莫要讓你祖母等我們」
「是」
去老夫人院子,就要從侯府的南側走到最北側。其中是要走正門的印海衚衕,穿過盛夏的池塘與花房,主僕一行浩浩蕩蕩的來到了上房。
閻婆婆在院門處迎了出來,和齊氏寒暄著:
「二夫人,老太太一早就盼著你們過來呢,吃食都備好了,一個勁兒的催我來迎你們呢」
祖母有兩個兒子,府里稱大伯母為大夫人,齊氏自然就是二夫人。
閻婆婆引著一行人來到正堂。這裡的裝飾透著古樸與考究,窗欞上雕刻著仙桃葫蘆與石榴蝙蝠,設計成扇形,極富趣味。堂的正中有張寬寬的高腳靠背椅,看來是祖母平日宴客所坐。
往下兩側就是兩排圈椅,如夢見齊氏已在右手邊頭椅坐下,遂尋了后側的交椅落了坐。
齊氏見如夢言行得體,也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時,一位年過六旬、精神矍鑠的老婦人由閻婆婆引了出來,氣定神閑的坐在了對面的靠背椅上。
如夢認出那就是曾在前世成親時送別自己的祖母。白髮朱顏、神采奕奕。這個祖母就是能左右自己命運的人,如夢一定要抓住機會。
如夢漸漸沉浸在思緒里,老夫人劉朱氏也在打量著眼前的孫女。
(老夫人姓朱,夫君去世后姓名前冠以夫姓了,所以稱劉朱氏)
這個四孫女,從前年紀尚小時,齊氏也帶來過自己的院子,從小就性子冷淡,卻異常乖巧,從不惹事搗亂。如煙與登哥兒(齊氏長子)玩耍時也靜靜地站立一旁,所以從未認真關注過。今時再見,已別往日,出落的愈發水靈清秀,儀錶不俗。聽說與姐們兒間也能摒棄前嫌,友愛互助。想那成日哭喪著臉的四姨娘竟也能生出這樣鍾靈毓秀的女兒。
「夢兒、夢兒」
如夢被齊氏喚過神來,不知剛剛有沒有失態,看著母親,等待示下。
「夢兒,你祖母問你話呢」
齊氏見如夢愣神,趕緊回了老夫人
「母親,如夢那日摔傷有些失神,近段時間都是恍惚的,恐還要休息幾日」
「是不是嚇著了,明兒個拿著我手帖去太醫院王御醫那開副方子,王御醫擅治小兒驚嚇,吃上兩副,定會無礙了」
此時的如夢已經從齊氏的對話中聽出了端倪
「夢兒謝祖母關愛」
起身向老夫人揖了一禮。
這邊聊的熱乎,那邊射門進來幾人,說笑間來到正堂,為首的是一風華正貌的少婦人,被一妙齡少女挽著,面容透著慈愛。那少女俏皮的跑到老夫人身邊,甜甜的喚了聲「祖母」
而在少婦人身後站的是二房的幾位姨娘,如珠此時伴在她姨娘身側,面容清瘦,卻仍掩不住的好容貌。
如夢起身朝先進門的少夫人行禮
「如夢見過大伯母安、如桐姐姐安」
「這如夢真是出落的越發標誌了,倒是有些二老爺的穩重模樣,不像我家那隻猴子,整日鬧騰」
「母親,怎麼見了哪房的姐妹都要與我比上一比」
老夫人身邊的少女說這話嘟起了嘴。這大伯母是老夫人娘家遠房侄女,同為朱氏本家,自是與老夫人親近些,言語也更為家常。
眾人都依禮互相敬過,后落座,三姐如珠就坐在了如夢身側,而姨娘們坐在了最後。
「珠兒這一月想必也領了罰,日後不可再莽撞了」
「回祖母,珠兒知錯了,今後定會認真習讀女卷,規避言行」
想必出身秀才之女的三姨娘,今天一早把如珠拉去必是教了些手段的,不然昨日還丟出了齋菜,今日怎會這般恬靜優雅。
「知錯就好,聽說你的小楷寫的了得,明日起就來我院子抄經書,也可靜心修性」
忽聞老夫人的話,如夢如鯁在喉,如珠進得上房,日後會受老夫人垂愛,這樣還是再按照前世的軌跡在延續嗎?那自己的命運是否還是一如往昔呢?
「珠兒謝祖母,定每日按時叨擾」
如珠臉上掛滿了笑坐回了交椅。
「下月是田太傅夫人壽宴,今日招你們來一是吃茶,二來是叫你們準備準備,同我一同前去。
「聽聞四丫頭刺繡功夫不錯,下些功夫吧,到日子我斟酌斟酌」
「孫女謹尊,定不負祖母意」
眾人說過正事,吃吃喝喝就到了老爺們下朝的時辰,陸陸續續就作別各自回了別院,這期間,三姐姐如珠一直時不時的瞪向如夢,彷彿帶著炫耀,如夢覺得無趣,也就懶得去理她。
回程只有如夢與平兒走的東景泰衚衕。主僕二人一前一後,各院的殘花落葉鋪滿了小路,踩在上面沙沙的響,各個院子的小廚房都升起了炊煙,帶著濃濃的人間煙火氣,如夢沉浸於此,不願醒來。一切都還是有所轉變,前世的自己就並沒有參加過壽宴。流年笑擲、未來可期!
「你這丫頭怎地今日回來了?又不是歸寧日。可是新婿委屈了你?」
二夫人齊氏的長女劉如煙今兒個早回了侯府,此時正在齊氏的正堂里與母親吃茶。
「母親,顧郎對女兒好著呢,今日來是有事要問母親」
「猜著你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可是又想買什麼墨寶字畫,銀兩短了。莫怪母親多言,你的嫁妝可不要拿出來放在公中,自己省著點,也是可保你一世無憂的。」
齊氏端起茶碗,潤了潤嗓子,繼續道
「話說回來,左侍郎府也不會短你銀子,若落魄到此,恐仕途也沒大進展了」
「母親,哪裡就扯到了體己的銀子上。女兒是想問您,可知這個月太子太傅田大人,其妻壽辰的事」
「知道,早在上月就下了帖子,老夫人會帶著女眷去拜壽,哦,你那四妹妹也會去「
「四妹妹?平日不是連閨閣都不出嗎?怎麼祖母會帶著她」
「上月初你的兩個好妹妹私下鬥嘴,失手傷了小四,如珠被我罰去了祠堂。老夫人前兒幾日招了大夥去上房吃茶,還賞了她倆。老三得了青睞,近日都伴在老太太身側抄經書呢。」
「怎麼傷了人的如珠反爾得了祖母垂青?」
「那誰能猜到老夫人的心思,年輕時就滿府鬥不過她一人」
「母親,這話您與我說說也就罷了,莫要傳出去」
「真當你母親是傻憨憨不成」
齊氏不滿女兒,斜了一眼
「倒也奇怪,老夫人只是讓太醫院的王御醫開了副壓驚葯,就讓老四回去做女紅了」
「哦,祖母讓四妹妹做女紅?」
「是啊,還說做好了拿給她斟酌斟酌」
如煙沉思片刻,恍然,嘴角露出明了的笑容
「母親有所不知,月底的壽宴可不簡單。太子不僅攜黨派眾官員到訪,還會有個重要人物隨同」
「天,會是皇上要親臨嗎?聽聞皇帝不喜太子結黨營私,那太子派怎麼敢?」
「母親,平日皇上自是不喜太子結黨的,可那是太子師母壽辰,皇上自來尊崇尊師重道,那日自是可以名正言順的拜訪的」
「那可怎麼是好,看來我要給如珠幾個講講規矩,莫不要那日失了顏面,衝撞了官家」
「皇上未必會去,倒是那重要之人也許另有其人,今日女兒來就是說此事,京中各家的適齡小姐都被入邀了,母親早做準備」
話已至此,齊氏若是還不明白,就真的是傻憨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