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華年 4.歸去歸去,家在煙波深處。
齊氏心裡似揣著大石頭,迷迷糊糊的送走了如煙,又看了會二房賬冊,轉眼已盡黃昏,二老爺步履蹣跚的回了正房。
見齊氏神情恍惚,上前問道
「聽聞今日如煙回府了,你怎地這般失魂」
邊說邊脫掉官服,厭棄的丟到屏障上。
「老爺,這如珠、如夢眼瞅著及笄,你對這婚事可有安排?」
「還早呢,怎麼今兒提起來」
「聽聞月底壽宴會有許多適婚的公子家眷,想問老爺可有打算,我也好準備說辭」
「我這沒甚安排,倒是大兄那裡,早在去年就與我說過,想在如珠與如夢間,尋一戶對仕途有所助力的,平陽侯府世代從文,最好尋戶武將家。」
「你的兒女怎的叫大房那邊做起主來,老爺倒是慷慨」
「你個婦人哪懂這些彎彎繞,大房的如桐早被大兄的上司余詹事內定給自家的兒子了,大房只此一女,還去哪找人聯姻」
「哼,大兄為了仕途,連女兒都捨得出去」
「那余詹事明年就致仕了,承諾大兄會接替其職」
「如珠的婚事恐怕老夫人是容不得我們插手了,近日在老太太身側頗得寵愛。只餘下如夢了,若是大兄早有安排,看來就不必我奔波操勞了」
齊氏坐在妝台前,酸酸的說著。隨手拆掉珠釵花冠,拿起象牙梳,梳順髮絲。她的內心是希望能借庶女的婚事給自己換一個好主母的名聲的。奈何事事由不得自己做主,落了些不快在心。
而住在東景泰衚衕的如夢,此時正在閨房秀著百壽圖。哪知無聲之中,自己的命運就握在了大伯父的手。若是一心為她也就罷了,卻單單是利用她成為權利鬥爭的一顆棋子,成則飛鴻騰達,敗也無傷筋骨。
「平兒,小庫房裡可還有好些的布料衣料?」
「回小姐,咱們院子里的庫房只剩些陳舊的傢具擺設了,並無布料首飾一類。不過入春時姨娘說她那裡還有幾匹宮裡帶出來的雪青緞,若是小姐要做衣衫去向她討」
「你去姨娘小院,就說這緞子我有用場,賞我些」
「是,奴婢這就過去。剛好早日大廚房送來些雪花酥,夫人賞的,姨娘喜歡這些,要不要捎去些?」
姨娘喜愛甜點心,而這些齊氏是不會賞去後院的,好在平兒有心。
「去吧,都裝過去,這些東西我總覺得膩口」
平兒默一點頭,轉身下去安排了。自上次上房回來后,主僕二人都不在提那日受罰之事。平兒愈發的穩健利落,對於苛責,沉默或許是最好的肯定。
距月底壽宴還有二十日,如夢的針法綉一幅被面是沒有問題的。祖母有心抬舉自己,莫不能失了機會。
如夢用了時下最時興的蘇綉,本想綉個台屏,可想著太傅府上定是不缺那些個擺件的。貼身的被面又是出自綉坊,若是能親自綉些福祿樣式,必然討喜。
想起前世在方家,獨守空房,婆母不喜她彈琴、吟誦詩詞,只能一針一線的潤色春花冬雪。
那日為討婆母歡心,精心刺繡出一個福包。
方老夫人拿著福包,眉間微蹙:
「這是什麼?」
她還笑意盈盈的道:
「是新近風氣起來的福包,宮裡的太後娘娘也讓宮妃們做呢,兒媳特意給母親綉了一個,祈求您福體安康。」
「手倒是巧,只是我用不慣這些東西,你們誰拿去玩罷!」
方老夫人說罷,往後一拋,被丫頭春杏順手接住。
如夢笑容頓時僵在臉龐,這時方老夫人又慵懶的開口說:
「非是我矯情嫌棄你東西不好,只是你用在這上面的工夫,可是白誤了。知道的呢,說你巧;不知道的,還說你被我兒冷落,靠這些打發日子。」
如夢只覺得如鯁在喉臉似火燒,默默的退下了。
從此如夢與方家更加的貌合神離,同那方氶江也相敬如賓,陌生如路人。似乎是連怨也怨不起來的那一種。
「呀」
綉針刺破指尖,血滴如玉珠般滾落,如夢趕緊回了神,拿開綉了一些的緞子。
「小姐,怎地又失神了,王御醫的方子吃沒了,要不奴婢再去藥房抓一副」
「無礙,只是在想花色,不小心走了神」
「奴婢幫你綉吧。老夫人也真是,怎地想著要罰你刺繡呢。我們小姐的字也好看著呢,就不能也去上房抄抄經書嗎?三小姐真是好運,連累的小姐就要倒霉。」
「平兒莫要胡說,祖母這不是罰我,你可知這刺繡是綉予誰?」
「不是給老夫人的嗎,奴婢特意選了適合的料子,是選的不對嗎??」
「選的對,確實是綉給「老夫人」,卻並不是祖母,恐怕這月底的壽宴要贈給田老夫人的」
「那老夫人豈不是在抬舉小姐」
「所以說這個不能假他人之手,受些累都是應該的,有的人因為以前享了太多的福,以後就要受苦做補償;而有的人卻是在為今後的甜日子付出。」
懵懂的平兒似懂非懂,不再擾如夢刺繡。而如夢似乎也勸解了自己,不再為過去的經歷煩惱。
夏末將至,天氣漸涼,柔和的風吹著門紗,如夢的心漸漸回暖,畢竟重回青春年少,是很容易將痛苦拋諸腦後的。
「如夢給祖母請安」
「好,快坐下吧,來請安也不用這樣早,下次臨近晌午過來,好在祖母這用膳」
「是,如夢記下了」
「今日過來可是有事?」
「逃不過祖母的慧眼,如夢來是想請祖母給幾幅綉品掌掌眼」
說著示意平兒把帶來的東西遞給了閻婆婆。
老夫人接過,和閻婆婆翻看起來。如夢未免過於顯得急功近利,拿了幾幅掛軸、枕套、抹額和百壽圖混在一起。她知道老夫人一定會細細的看百壽圖,其它的只是做個樣子。看的只是祖母的態度。
「不錯,四丫頭的針法果然精細,圖案色澤都可為上乘,猶為這百壽圖,說是出於綉坊綉工之手也不為過,甚好。」
「既已完工,過幾日壽宴就呈贈予田老夫人吧,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甚愛這些。」
「秉祖母,這被面還需鎖邊,待孫女拿回去,一日就可完工。」
「拿回去吧,找個禮匣裝起來」
「祖母,那抹額也是孫女近日繡的,眼見入秋,聽說祖母有月癆怕風寒,給祖母解憂」
「這孩子,甚是貼心,祖母收下了你的一番心意」
如夢多怕老夫人嫌棄,如前世方老夫人一般隨手丟棄。緊張與恐懼襲來,身體綳的挺直,在祖母接受後手心竟急出了汗。
「祖母,四妹妹是在您這兒嗎」
這時如珠手握書簡步入堂內。
「快來,看看這是你四妹妹送我的抹額,甚是雅潔」
「真是傳神,看這絲絨繡的花」
如珠邊說邊依偎在老夫人身旁,言語很是親昵,看來近日甚得老夫人歡心。
如夢心裡說不出的酸楚,眼見想說的話已經交代過了,遂起身朝老夫人道
「祖母,孫女這要回去給百壽圖鎖邊,就不叨擾了」
「好,回去吧,莫要急著趕工,離壽宴還有幾日,莫傷了眼睛。還有這幾日閻老婆子給你們幾個做了幾身新衣,明兒個送去你房裡,試穿一下,剛好重量下身量,把冬日的衣裳也做出來」
「祖母,如珠是不是也有」
「有、都有,連你母親院子也有,怎能少了你這個皮猴的」
如珠俏皮的伸了伸舌頭,揚起頭
「祖母也歇息會兒吧,我要去抄古籍了,壽宴要呈給田老夫人的。和四妹妹一起退下了」
「去吧去吧,我也要小憩一下了,年紀大了,坐不住了」
如夢和如珠退出上房,平兒和她的丫頭紅蓮如鬥志昂揚的雄雞,互相瞪視。看來二人的仇恨比這倆主子還深。
「四妹妹這是痊癒了?莫不是姐姐說你,那金釵若是早些讓給我,也不會受那皮肉之苦。好在姐姐我因禍得福,能伴祖母身側盡孝。也就不計較當日之事了。」
「只是有一事告知妹妹,日後莫要再與我爭奪了,是你的旁人是搶不走的,看那釵子,還不是搶奪中丟入了荷花池」
如夢聽后嗤笑一聲,這如珠比自己年長一歲,怎麼處處如孩童般幼稚,不屑於和她拌嘴,敷衍道
「三姐姐說的甚對,是你的旁人奪不去,那金釵三姐姐也沒得手不是。再一個福禍總相依,姐姐焉知妹妹沒得到福報呢?」
「妹妹乏了,先行一步,三姐姐好走」
轉身示意平兒往東景泰衚衕走去。
如珠氣的哼一聲,甩袖走回書房。
這廂老夫人屋內,閻婆婆整理過茶具,伺候老太太小憩
「閻老婆子,你怎麼看這四丫頭?」
「老夫人,您真是折煞老奴了,這劉家的兒孫,自是都好的」
「和我私下裡你打甚馬虎眼兒,把你治下那一套都收起來。我就是看的不準才詢你的」
「老太太恐怕心裡已有分曉吧,只是想多聽聽」
「哎,要說這心,我是對她喜愛不起來的。小的時候就少言寡語,陰著一張小臉兒,看誰都充滿著打量,偏那小嘴兒似那鋸了嘴的葫蘆,半字也不多言」
「老奴倒覺得四小姐甚是沉穩,這樣少生事端,以後誰家若娶了去,家宅必能安寧。」
「可她所求從不言語,旁人哪能參透。從前她還處處避讓,躲在她那閨房不出來。可是自受傷後起,行事透著那心機,倒讓我關注起來」
「和心明嘴快的三丫頭比起來,好似並不簡單」
「老夫人多慮了,四丫頭恐年紀漸長,想為自個兒打算打算,只要心是熱的,何不多予一些幫助,不危害劉家基業,不損老夫人顏面,她想乘風而上,就助她一助也不損失」
「要我說這滿府,就你這老奴心明眼亮,總是一語道破。罷了,這次壽宴有許多青年才俊藉由聯姻,看她自己吧」
「是,馬上就到壽宴了,近日老夫人要養足精神,聽聞幾個侯府的老夫人都會出山,到時你們老姐幾個又會鬧騰一天了」
老夫人聽著閻婆婆輕語,漸漸瞌睡,閉目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