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過了幾日,天氣晴朗了許多,陸寶兒坐在迴廊的軟塌上看書,這兒雖有些冷,可懷中揣著湯婆子,再晒晒日光,倒也是極好。
她不喜歡待在主屋裡,四面都是牆,像個鎖人的牢籠,不夠通透。她挑了本閑書看,字是她爹教的,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她阿爹不興這套,按照他的話說,腹中有了墨水,那至少被人賣了還能看懂賣身契。
陸寶兒的爹爹對她的要求忒低了,怎的一心覺得她會被人發賣了?
陸寶兒在家中看書時,老嬤嬤稱顧家送來了請帖,說是三日後有個鑒香會,請陸寶兒去賞玩。陸寶兒問起顧家是哪家,老嬤嬤道,那是禮部尚書顧大人的府邸。從二品的大官,如何會看得上七品翰林院編修呢?
見陸寶兒滿腹疑問,老嬤嬤給她講裡頭的門道:「這翰林院出來的大人,不是進內閣就是地方官員。這可是天子門生,能進的絕非池中魚。不過您也別多想,顧夫人這是廣撒網呢,您且瞧瞧探花、榜眼任翰林院職的,哪個沒被請來鑒香會的。不過是走個過場,您過去啊,只要見人三分笑,喝酒吃茶少說話就好。」
陸寶兒懂了,這不是顧夫人要巴結她一個小小芝麻官的妻子,只是說怕誰家夫君爭氣,日後青雲直上,所以前頭就先見見面,打下點基礎。要真有出息了,那才會熱絡起來。
原來京都和鄉下也是一個樣子的,見誰家快要發達了,那就提著雞蛋烙餅把人門檻子都踏平了,甭管會不會中,先拉攏了再說。常言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也就是這麼個道理。
陸寶兒對於鑒香會興緻缺缺,而老嬤嬤則如臨大敵。她既然被分到了謝君陵這裡,那她就是謝府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命兒,要是陸寶兒在鑒香會上折了臉面,謝大人勢必也會被同僚恥笑,這可不是小事。
若是陸寶兒也不是長袖善舞的性子,在後院得罪了其他夫人,縱一把火,那也是要了命的。誰家夫人不能吹枕邊風了?要是前頭給謝君陵使絆子該如何呢?
她這般憂心忡忡的樣子,也影響到了陸寶兒。陸寶兒想著就是個點心會,她戳那兒,找個隱僻的座位坐著,有茶喝茶,有糕點吃糕點,見人就笑,答不上來的就木訥不答,那些人頂多笑話她鄉下來的不懂規矩,總比得罪人的好。
陸寶兒自然知道自己比不上那些豪門大戶的嫡出小姐,既然如此,她不如落落大方坐實了鄉下姑娘的身份背景,還顯得坦蕩,不會東施效顰讓人笑話。
老嬤嬤沒陸寶兒想得那麼開,她和陸寶兒討了些銀兩,拿去和顧家下人打聽拜帖都給了幾家主子小姐,順道問問顧夫人那日的穿著,總不能撞了衣衫。許是下人們收錢收到手軟,一個個眼高於頂,矯情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家老夫人慣愛穿海棠紅。」
那隻要避開這個顏色就行了,來往的僕人們紛紛鬆了一口氣。
鑒香會的前一天,陸寶兒在房裡收拾著香料,謝君陵一進主屋,險些被那股女兒香給趕出去。他憋氣,問陸寶兒:「夫人在做什麼?」
陸寶兒摸出一瓶茉莉香露,說:「顧家夫人遞來了請帖,邀我明日去顧府參加鑒香會,我想著是帶些香料去的,所以先籌備起來。」
聞言,謝君陵哭笑不得:「所謂鑒香會,不過就是個名頭。那些夫人大抵都不會帶什麼香料,你不必太上心。」
「既然不帶香料,叫什麼鑒香會呢?」
「就是尋了由頭,將你們聚一聚罷了。官場上有風聲,後院里也得起波瀾。」
謝君陵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陸寶兒有些緊張,她舔了舔下唇,擔憂地問:「若是我沒能應付好這些事,會不會給夫君惹麻煩?」
謝君陵回頭瞟她一眼,小姑娘雙手抵著桌子,抻著脖子朝他望來。她的黑濃長發垂落,將碧玉凝脂的那一截脖頸遮擋,黑與白對比明艷,瞧著眼熱。
他莫名起了點憐惜的心思,低聲說:「不會。若是我還要依仗你才能混口飯吃,那未免太無用了。不過是些婦人的筵席,你覺得有趣便去幾次,若是受氣了,稱病待在家中就好,不必留心思周旋。」
老嬤嬤說過,若是旁的郎君都會讓夫人多多探聽上司的口風,哪有像謝君陵這樣,為了讓她高興,連這樣好的門路都杜絕的?難不成……謝君陵是在寵愛她嗎?
陸寶兒心跳如擂鼓,她帶些女兒家的羞怯,嬌聲問:「夫君是因為疼愛我,所以才讓我避開這些煩人的應酬嗎?」
謝君陵斜她一眼,冷漠地答:「不必多想,我不過是怕你在外多說多錯,替我惹是生非,倒不如好好在家待著,還能保家宅平安。」
「哦。」陸寶兒就不該對這樣的毒舌郎君有太多期待,他的金口裡吐不出象牙的。
這夜,謝君陵尋了府中管事在書房談話。管事很是好奇,一般謝君陵都不管內宅的事情,為何突然來尋他了?
他心下惴惴不安,被老妻哄了半天,說謝大人絕不是無的放矢的主子,想來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你。
管事剛到書房,謝君陵便將手上的茶碗蓋子重重搭在了茶碗上,發出響亮的白瓷擊打聲,嚇了管事一跳。
他滿頭都是汗,從謝君陵這張不顯山不露水的臉上又覺察不出什麼情緒了,只覺得謝君陵就是那披著羊皮的豺狼,本性殺伐果決,半點都不會留下禍根。他是哪裡惹到主家不快了嗎?管事絞盡腦汁也想不通。
謝君陵知道管事忠心,他並不想為難他,於是慢條斯理地開口:「夫人回府才沒過幾日,為何顧家便得了消息,還送了請帖過來?」
管事沒料到謝君陵是問這件事,他想了一會兒,說:「許是門房見小的老妻將人迎進來,猜測是夫人來府邸,這才走漏了風聲。」
「不過是區區下人,竟敢碎嘴主人家的事情。今兒個敢說夫人回來了,明兒個,我書房的書信豈不是也要讓人知曉了?」謝君陵說話的語氣不重,話里的內容卻嚇得管事膽寒。
要知道,為官者哪個沒點辛秘,要是日後朝堂上站隊也被人輕易知曉,那是會惹來殺身之禍的。謝大人,這是疑心家裡有其他人的眼線啊!管事冷汗直冒,他細細一思忖,也知道這個苗頭不能起。
他咬牙道:「是小的辦事不夠牢靠,請大人放心,我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嗯。」謝君陵再次端起茶碗喝茶,垂下眼睫的一雙鳳眼卻是清明。顧家口口聲聲要除掉陸寶兒,好不容易被他護著尋了回來,居然這麼快又盯上了。這樣的老狐狸,要是不對付好了,日後可不就敢拿捏上他的七寸了?
真當他是傻子,好戲弄么?他倒要看看,顧家有沒有能耐,從他手裡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