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門閥世家
翌日中午,洛陽郊外
「娘的!哭什麼哭?!」
「又不是死了老娘?!」
「娘的!不就是燒了一座破城!?」
羯族戰士們罵罵咧咧對著同為「袍澤」的晉人們一頓臭罵......
可還是有不少的晉人跪在地上,對著洛陽城繼續嚎啕大哭......
石勒趕緊示意夔安去維持秩序,又下令全軍立即埋鍋造飯......
不久之後......
石勒有些疲憊地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望了一眼洛陽城內四起的黑煙,又回頭看了一眼身邊裊裊升起的炊煙,禁不住生出了一絲難以形容的唏噓......
「步登北邙阪,遙望洛陽山......」
「洛陽何寂寞,宮室盡燒焚......」
「垣牆皆頓擗,荊棘上參天......」
「不見舊耆老,但睹新少年......」
「側足無行徑,荒疇不復田......」
「遊子久不歸,不識陌與阡......」
「中野何蕭條,千里無人煙......」
「念我平常居,氣結不能言......」
張賓一邊吟誦著曹植的《送應氏》,一邊慢慢走到了石勒和程遐的身旁......
「可悲可嘆啊......,這才過了多少年?!想不到曹植口中的那片凄涼和慘況又回來了......」
右司馬程遐也是不住地搖著頭,痛苦莫名地攥緊著一對拳頭......
「全都燒沒了......,什麼都沒有剩下......,這可是洛陽城呀!余年少時讀張華的《輕薄篇》,裡面的「甲笫面長街,朱門赫嵯峨」,那是何等的富麗堂皇啊?!每每思之,恍若天闕啊,可如今全都沒了......,全都沒了啊!!!」
石勒的眉頭也不自覺地擰在了一起,就像是陷入了某種難以忘懷的回憶一般......
「哎,本王過去在洛陽行商的時候,也曾耳讀目染過「洛陽紙貴」的繁華鼎盛......,真是沒想到劉曜那個屠各小兒,竟然直接一把火燒了洛陽!還他娘故意下令,非要本王前來鎮守這片廢墟?!他娘的!簡直是欺人太甚!」
張賓的眉頭微微一挑,然後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目光深邃地看向了這個曾經在洛陽做過「人牙子」的石勒......
「主公......,咱們還是儘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石勒默不作聲地慢慢點了點頭,目光卻又朝著那片冒著濃煙的廢墟,投去了一抹難以形容的不甘與憤怒......
「孟孫......,替本王擬個奏表,向陛下好好恭賀一下,順便再把火燒洛陽的過錯,說成是劉曜因為迫不得已而為之......」
「王彌居功自傲,不服管束,甚至擅自劫掠,以至於......」
石勒的嘴角立時抬起了一抹歹毒至極的弧度......
「這可是天賜良機啊,劉曜為了避嫌燒了洛陽,就算劉聰心中惱怒,一時也拿他沒有辦法,那麼就只剩下王彌這個功高蓋主,又不懂得自污的外人了......」
張賓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程遐......
程遐立刻心領神會地對著石勒做了一個揖......
「微臣現在就去命人前往平陽,一邊將王彌在背後詆毀劉聰和劉曜的話公之於眾,一邊再找一些勛貴為王彌辯解一番,順便再把行賄王公的事情也嫁禍到王彌的身上......」
石勒的臉上終於多了一些難得的笑意,禁不住語重心長地對著程遐囑咐道:「記得把羊獻容的事情......,也要濃墨重彩地渲染一下......」
程遐立即對著石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然後二話不說就轉身朝著君子營走去......
石勒面無表情地看著程遐離去的背影,目光又自然而然地迴轉到了張賓的身上......
「主公已經決定要對王彌動手了?!」
「孟孫又可否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石勒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抹特別燦爛的笑容......
張賓的眉眼之間也瞬間洋溢起了嗜血的激情......
突然一陣「腥風」吹來......
石勒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讓人不寒而慄起來......
「孟孫......,那麼久了,你那可有明月公主的消息......」
張賓的眉頭一皺,心頭一緊,臉色也跟著沉了下去......
「回稟主公,毫無消息......」
石勒的眉毛不自覺地挑了一挑,就連看向張賓的眼神里,也似乎透著一股子毫不掩飾的殺意......
「孟孫,你應該明白,如今天下大亂,晉室又名存實亡,所以就算羊獻容已是千夫所指的賤婦,但只要她能為劉曜誕下麟兒,那麼劉曜就可以得到整個泰山羊氏的支持......」(泰山羊氏還娶過蔡文姬的親姐姐,並且誕下了晉國世宗景皇帝司馬師的第三任皇后羊徽瑜。)
石勒神色不悅地抬頭看了一眼臉色有些尷尬的張賓,心思卻飛快地飄到了泰山楊氏身後那數十萬依附他們的百姓,尤其是這些百姓所攜帶的各種耕種技術和工匠手藝,眼角竟是止不住地一陣陣抽搐了起來......
「劉曜確實是多少佔了一些先機,可一個泰山羊氏又怎麼能和堂堂的晉室公主去比較?!雖然明月此刻下落不明,可只要主公得到了公主殿下,那麼就是等於擁有了所有大世家的支持,到了那個時候,一個小小的泰山羊氏,又算得了什麼?!」
「大世家?!」
「所謂世家,自然是源遠流長,族中子弟又分別出仕於不同權貴,這樣無論哪個權貴成功,他們都可以泰然處之,就如三國時諸葛孔明為蜀國丞相,而他的兄長諸葛瑾,則是東吳的大都督......」
石勒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頭......
「譬如琅琊王氏、太原王氏、潁川荀氏、河東裴氏,平原華氏,北地傅氏,這六家都是出過尚書令的大族,世稱「右姓」大族,是第一等的門閥世家,他們的麾下又掌控著大大小小的無數家族,甚至天下官員的選拔和任用,都得從他們的門閥之中去選取任用......」
石勒不由得挑了挑眉毛,陷入了深刻的沉思之中......
「還有吳地的朱、張、顧、陸四族;原在北方,后隨司馬睿東渡的王、謝、袁、蕭四族;山東的崔、盧、李、鄭四族;關中的袁、裴、柳、薛、楊、杜六族,他們都是門閥大族......,所以主公不管是想要列土封疆,還是自己打下一片天地,全都離不開這些世家的大力支持......」
「那照你的意思,只要本王得了明月,這些人都會轉投與孤?!」
「恐怕僅僅一個明月還不夠,必須向劉淵那樣找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好祖宗......」
「哈哈哈,孟孫!你這是在取笑本王啊!?哈哈哈,也真虧他劉淵厚得下臉皮,竟然認了個劉備做祖宗!哈哈哈!」
石勒毫不介意地開懷大笑了起來,完全沒有因為張賓這番大「實話」,露出任何的不滿與羞愧......
張賓的臉上也禁不住多了幾分笑意......
「主公,但最最重要的,還是要讓明月公主為主公誕下一位麟兒,這樣主公的子孫後代,才有了讓所有晉人都心悅誠服和長治久安的資格,畢竟他的體內可是蘊含著這世間最最高貴的兩個血脈......」
石勒的臉上終於樂開了花,就連看著張賓的眼神,也透著一股子毫不掩飾的欣賞與讚歎......
「那如果實在找不到明月,可否隨便弄個美人,假裝是她?!」
「主公不可!當初明月公主寄養在司馬越府上的時候,各大豪門都有人見過她的,而且公主殿下的才華與智慧也早就聞名與天下......」
張賓的額頭上立時沁出了一絲冷汗,甚至有些緊張地看向了目光閃爍的石勒,生怕他真的動了「指鹿為馬」的心思......
「好了,如今明月下落不明,說得再好又有何用?!」
「是是是,微臣一定會讓君子營的密探們全部出去尋找公主殿下......」
石勒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然後直接站起了身子......
「孟孫!」
「主公!」
「你說明月會不會已經被轉移到了苟晞那裡?!」
張賓眼前頓時一亮......
「主公所言甚是,確實很有可能......」
「是啊,本王也不相信小丫頭已經死在洛陽了......」
「......」
「那咱們現在就殺到苟晞那邊去,會不會嚇著那個小丫頭?!哈哈哈!」
洛陽,某個地窖之內
「嗯?!你怎麼起來了?!趕緊再休息一會!昨晚你可真是嚇壞老和尚了,怎麼突然就全身痙攣了起來,還口吐白沫,連大小便都失禁了......」
老和尚佛圖澄一看到明月從草席上掙扎著爬了起來,趕緊就端著一碗早就燒開的清水來到了她的身旁......
明月頭疼欲裂地輕晃著身子,胃裡更是一陣翻江倒海,尤其是聽著佛圖澄那一大堆不堪入耳的「嘰里呱啦」,更是難受得又躺倒在了破爛的草席上......
「我......,我好像差點死了一樣......」
明月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句,可心裡卻是很清楚,昨夜一想到「永嘉之亂,火燒洛陽」這八個字后,腦袋就像炸開了一樣的痛不欲生......
甚至就連一直在互相爭奪著自己身體的兩個「靈魂」,也像是在一剎那之間徹底地全部炸裂了開來......
那她現在又是誰?!
是他?!
還是她?!
又或者......
兩個都不是了......
明月全身緊繃地發著顫,腦子裡更是一片空白......
不!
所有從小到大的記憶都在......
只不過屬於「他」的記憶......
似乎一下子都不見了蹤影......
而且只要強行去回憶這些......
腦子立刻就像炸裂了一般......
明月的身子不住地發著顫......
整個人都像是又死了一遍......
那個經常指導她的大哥哥......
那個總能讓她驚喜的男人......
那個無時無刻都在的身影......
竟是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就這樣憑空的消失不見了?!
明月眼神空洞地望著地窖的上方,身體也像是被徹底掏空了一般......
她是不是應該慶幸一下才對?!
畢竟他一直在爭奪她的身體......
可不知道為什麼......
明月的心中依舊生出了一股子難以形容的孤獨和悲傷,眼淚也止不住地劃過了她那猶如凝脂一般的慘白臉頰......
佛圖澄不明所以地為她擦了擦眼淚,然後又將一把鑲著白玉的精緻匕首,輕輕放到了她那柔若無骨的手心裡......
「小施主要節哀啊......」
「紅姨是不是已經......」
「阿彌陀佛......」
「她是......,怎麼死的......」
「一切皆是天意......,小施主又何必執著......」
明月立時扭過了頭,無聲地痛哭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