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正確與錯誤,罪孽與聖光
天勛看了看桌上那瓶正咕咚冒泡的詭異墨綠液體,仔細思考片刻,決定先倒一點到杯子里仔細觀察觀察再說。
然而,伴隨那一滴墨綠液體落入杯中,那相當粗陋但絕對結實的瓷杯驟然發出嘶嘶聲響,一縷淡綠的青煙緩緩緩緩飄了上來,漸漸凝聚成一顆墨綠的骷髏,令人不寒而慄。
天勛沉默,不知為何,他在那一瞬間似乎聽到尖銳的女聲在說著「加一點毒蘑菇,再加一個舊鞋跟」的奇怪話語,然而他的房間內並沒有女人,所以這隻能是幻聽。
於是天勛依然注視著那瓶藥劑,以及在瓷杯中翻滾作響的墨綠液滴,眉頭緊緊皺起。
作為再普通不過的一名「街頭藝人」,天勛只認得一些相對常見的草藥,因而此時自然猜不出這「屬於御魔者」的藥劑的成分,然而即便是不經思考也可以輕易猜到,墨顏帶著自己來到這座廢棄的古堡,教導自己如何修習魔魂自然不會是為了毒殺自己,所以不論如何,這藥劑應該不會有毒才對。
但同樣,他也沒有勇氣去嘗上一口並以此確認這藥劑味道究竟如何,是否真的無毒無害,甚至可能對自己大有裨益。
當然,天勛並不知道的是,這藥劑的顏色其實本應是淡青,其中應當浮現出點點翠綠的異芒,散發淡淡略帶青色的氣流,有沁人心脾的清香。
至少在書上,這藥劑是被這樣描述的。
但是出於某些不可言明的原由,這藥劑在陰差陽錯之下也就成了現在這彷彿有劇毒般的模樣。
一直與這藥劑大眼瞪小眼可是不行,更何況這藥劑根本沒有眼睛可以給天勛去瞪,如果一定要瞪不如乾脆去瞪鏡子,至少鏡子中的傢伙也一定會狠狠的瞪著自己。
終於,天勛彷彿下定了某種必死的決心,在有生以來最為誠摯的向財富女神祈禱之後,他緊緊捏住自己的鼻子,端起藥瓶一飲而盡。
下一瞬,他彷彿已然去往神國。
一股直衝腦門的衝擊就那樣炸裂,湧向四肢百骸,湧向每一條神經,這種感覺無法言喻,在某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突破了所謂的感官,感受到了另一個世界,他似乎看到了無數金幣,看到了堆成山的寶石,甚至看到了財富女神在向自己微笑。
最後的結果是,天勛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王天雨聽到隔壁房間傳來的沉重悶響微微皺眉,卻並沒有放下手中的典籍,雙目越發貪婪的掃視著那書卷上的文字,如同數百年沒能吃到一隻雞的狐狸般饑渴難耐。
毫無疑問,聖光教義能夠傳承至今,聖光教會能夠發展到今天的程度,自然不僅僅是教會的運營導致的結果,更主要的原因莫過於,聖光本身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神術則是相當行之有效。
沒有人記得究竟是誰第一個成功呼喚聖光降臨,但在最初的最初,聖光教會還沒有被創立,聖光的使用者沒有所謂「牧師」與「聖騎士」的身份差別,也還無需遵守如同現在這樣嚴苛的守則,而那璀璨的聖光,自然也沒有像今天這般繁複的用法。
在黑暗的世界中,燃起聖潔的光輝,保護自己,保護身邊的同伴,驅散黑暗和被混沌腐蝕者,便是最原始的聖光教義。
所以華洛說所謂神輝,就是陽光。
然而那只是最初的聖光而已。
經歷成千上萬年的發展,聖光已然是最純凈的光,也就是最純凈的秩序。
此時此刻,王天雨正在模擬這厚重典籍上的每一個聖光系的基礎技能,他的臉色蒼白,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不斷滾落,體內的聖光再次被壓榨一空,一時間兩眼發黑,幾乎就要這樣倒下。
他不在乎自己究竟怎麼樣,不在乎自己未來將會如何,但是他比任何人都需要力量,也比任何人都要渴望力量。
因為他要保護自己最珍愛的妹妹,那世上最可愛的鷽鈅。
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甚至可以成為皇——有資格與神明對話,不需要看神明臉色的皇。
這就是王天雨最簡單的願望。
就在這時,王天雨房間的屋門驟然被敲響,而王天雨眼前依然發黑,雙腿軟得不住顫抖,自然沒有起身開門的力氣,只能有氣無力的苦笑著說道:「請進。」
之所以用上這種敬語,是因為王天雨清楚的知道,如果來人是鷽鈅的話,恐怕她會直接推門進屋,直接撲到自己懷裡就此掛到自己脖頸之上,很難再讓她從自己身上下來。
更何況,自己與華洛將「那件事」瞞了鷽鈅那麼久,恐怕此時她還在同自己鬧著彆扭,一時半刻根本不會來見自己吧?
然而,出乎預料的是,緩緩推開房門走進房間的人,確實與王天雨「不打不相識」的承燁。
「嗯?」王天雨下意識的想去取自己的戰錘,然而此時無比虛弱的他卻並不能拿起那並不輕巧的戰錘,於是只得尷尬的苦笑道:「你來做什麼?」
承燁慢慢關上房門,神情格外嚴肅:「我覺得你我之間總是心存芥蒂,但不論如何,既然現在你我已經成為同伴,那麼這種同床共枕卻同床異夢導致的結果恐怕只會是同室操戈以及同歸於盡,所以我想和你把一些事情說清,你覺得如何?」
王天雨看著承燁冷笑一聲,「那你說來聽聽?」
承燁似乎並不在意王天雨那極為冷漠的嘲弄態度,指指屋角的一張簡易靠椅,詢問道:「我可以坐嗎?」
王天雨點點頭,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道:「你自便。」
於是承燁伸手拉過那張靠椅坐下,表情依然無比嚴肅:「我知道你對我心存芥蒂,也知道你認為我身上背負著無數罪孽,所以我決定將我的秘密告訴給你,還希望你能為我保密。」
王天雨的表情同樣變得嚴肅起來,甚至伸手在胸前擺出一個奇特的姿勢,開口對承燁說道:「我以聖光之神的名義向你起誓,我絕不會向任何人泄露你的秘密。」
「那樣便好,「承燁長舒一口氣,在來這裡見王天雨之前他曾與趙乾宇短暫相遇,自然也已經向那個面色慘白的小胖子打聽清楚聖騎士的誓言究竟意味著什麼,於是輕聲對王天雨說道,「其實你的猜測並沒有錯,因為我的魔魂本身,便是罪孽。」
王天雨聞言大驚,不過他那震驚的神色迅速斂取,反倒是如同打量著什麼珍惜保護動物一般好奇的看著承燁,忍不住笑著搖搖頭,「難怪如此,難怪我在見到你的第一瞬間便想要審判你這傢伙。」
「也就是說,你這傢伙,其實並沒有翻過什麼滔天大罪?」
承燁看著王天雨,苦笑兩聲,點了點頭。
「也真難為你,以這樣不為人所容的魔魂,竟然能夠活到現在。」王天雨的笑容終於變得柔和了些,伸手輕輕拍拍承燁肩膀。
「不要開這種玩笑,」承燁苦笑兩聲,對王天雨擺了擺手,「我來找你只是想問問你,你覺得……究竟什麼是罪?」
王天雨微微皺眉,似乎是強忍住想直接說出的答案,仔細思考後回答說,「不公正,不正直,還有,呃,違背法律吧?」
承燁繼續苦笑著對王天雨說道,「我和你的答案差不多,但墨顏那傢伙卻告訴我,所謂罪惡,是指違反道德規範的行為或者實施了這種行為的狀態,去損害他人的利益。」
王天雨眉頭皺得更緊,忍不住搖搖頭說道:「這回答還真是文縐縐的。」
「是啊,」承燁同樣搖搖頭,開始回憶起在那片山谷之中墨顏對自己教導的那些,關於罪孽的……一些理解。
「這世上有七種原罪,暴怒正是其中之一,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暴怒就是某種不應該存在的情緒,事實上,憤怒正是人類生存的必備要素之一。
人在憤怒的時候,全身肌肉緊繃,準備進入戰鬥狀態,當然,戰鬥力也會有所提升。這樣一來,當人和野獸搏鬥的時候,和敵人廝殺的時候,憤怒也就有了其存在的意義。
更何況,對不義者的忍讓是一種縱容,這個時候,人理應感到憤怒,理應想要給他一些教訓。「
承燁張張嘴,但是卻什麼都沒有說。
「而傲慢,則來源於等級——就好比御魔者對普通人總是有那麼些傲慢,官老爺對平民總是有那麼些高高在上,都是來源於等級上的差距。
在最初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但慢慢的,人被分為三六九等,於是站在高處的人習慣俯視下方,並把下方的存在視為低他一等的可笑而卑賤的東西。
然而,適當的傲慢卻是自信,是勇攀高峰所必須的自我認同。「
承燁在思考,他很嚴肅的在思考,這樣想來,某種意義上,妒忌和傲慢則是相反的概念,傲慢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俯視和蔑視,而妒忌則是下位者對成為上位者的渴望,只要這世界上還存在階級和個體的差異,妒忌恐怕就是不可避免的,至少,那種被同類超越過去后的「不甘心」是每個人都有的。
對才能,地位,名譽,學識,財富,處境等比自己好的人心懷怨恨乃至做出惡行的人或許是少數,但看在走在自己前面的人,恐怕沒有人不想試著去超越吧?
就算是自己,這些天也想超過趙乾宇或者寒凌不是么?
蠢貨只會無視對方的天賦和為了達成目標作出的犧牲和努力,將妒忌化作詆毀攻擊對方的烈焰。而保持住這強烈的「不甘心」的聰明人,則將妒忌化作了鞭笞自己的皮鞭的同時。卻還能夠分析對方的長處和優勢,想方設法的模仿、學習,並補充自己的不足。
墨顏看看沉思的承燁,補充道,「七原罪分別是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貪食、色慾,每一種都有其正面與負面的雙重意義。」
承燁突然一聲嘆息,深鞠一躬,卻忽然想起昨晚王天雨的話,恭敬問道:「那些教會的人說沒有信仰是有罪的,這……」
墨顏沒有等承燁把話說完,不屑的輕啐一口,「那些牧師以為人如果沒有信仰對自己行為的約束,卻從來沒想過,人的信仰未必要是神明。」
承燁表情震驚的看著墨顏,沒有說話,只是聽著墨顏自顧自的繼續道:「「總有人說天羅帝國的人沒有信仰,所以行事肆無忌憚無所顧忌,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無信即是罪孽』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它在使用『信仰』這個詞的時候用的是廣義上的信仰,包括社會道德、祖先寄託、甚至還有實用主義,而在判斷『有沒有』的時候使用的卻是狹義的「宗教信仰」,偏偏大多數平民沒有讀書也不善思考,所以才會上它偷換概念的這個當。」
承燁沉默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思考中隱隱彷彿抓到什麼卻又無法確定,最後只能在心中默默感慨墨顏大概就是天羅帝國的貴族出身吧。
畢竟傳聞天羅帝國之人,儘管同樣尊敬神明,但卻從來不信仰諸神。
「你想說的是……」王天雨看著承燁,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輕聲而緩慢的說道:
「如果說罪孽擁有正面和負面雙重作用,那麼光明同樣也應該伴隨著黑暗才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