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Y」字形通道
第九章:「Y」字形通道
白欣欣在家裡駐紮下來。
偶爾,他還去兒子的學校看看他。兒子的學校和小區只隔一條馬路。
有時候是那個男人接他,有時候是老婆接他。
這一天,白欣欣突然在學校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蔣夢溪!
當時,他落在一片荔枝樹的樹葉上,看到蔣夢溪之後,他完全呆住了,差點從樹葉上摔下來。
她不是死了嗎!
白欣欣馬上意識到兒子有危險了。
學生們陸續列隊走出校門,有高年級的,有低年級的,校門外站了很多家長,人聲鼎沸。
兒子那個班終於出來了,他個子小,走在最前面。蔣夢溪立刻走過去,攔住兒子說了些什麼,人太亂,白欣欣聽不清。當時,兒子的班主任正在布置什麼課外作業,蔣夢溪走過去,又和老師說了些什麼。
接著,兒子、蔣夢溪和老師走到了一處,互相說了幾句話,兒子就傻乎乎地跟著蔣夢溪離開了。
白欣欣不知道該怎麼阻止兒子,他只能奮力地飛,緊緊跟著他們。
蔣夢溪幾乎是拽著兒子,走得非常快。
白欣欣隱約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兒子:「阿姨,我爸爸在哪兒呢?」
蔣夢溪:「他在家。」
兒子:「那你帶我去哪兒啊?」
蔣夢溪:「回家啊。」
兒子:「我家不在這邊!」
蔣夢溪:「我先帶你去吃麥當勞,然後去遊樂園。」
兒子:「真的?」
蔣夢溪:「當然是真的。」
完了。
白欣欣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飛到兒子面前,使勁舞動翅膀,然後落在地上。他試圖引起兒子的注意力,讓兒子停下來,直到他媽媽看見他。
那個蔣夢溪竟然蹲下來,看著地上的白欣欣,不懷好意地說:「你看,這裡一隻七星瓢蟲。」
兒子大叫起來:「七星瓢蟲!」
然後,他竟然舉起小腳,惡狠狠地踩下來。
白欣欣驚慌失措,趕緊飛起來,飛到了半空中。
蔣夢溪似乎認識他,她仰起腦袋,朝白欣欣看了看,笑了。
兒子不甘心地說:「阿姨,你幫我抓住它!」
蔣夢溪說:「寶貝,七星瓢蟲是益蟲,不能傷害它哦。」
兒子看著半空中飛來飛去的白欣欣,戀戀不捨。
這時候,一輛計程車開過來,蔣夢溪伸手攔住它,然後拽著兒子就坐進去了。
計程車一踩油門就開走了。
白欣欣很想追上它,但那是不可能的。他眼看著蔣夢溪帶著兒子越來越遠,終於消失在車流中。
她說,她要帶兒子去遊樂園!
白欣欣家住在城南,而遊樂園在福田市區偏東北部。他只能朝遊樂園飛……
小小的白欣欣穿過一條條街道,終於到達遊樂園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
遊樂園已經關門,黑糊糊一片,鴉雀無聲。那些專門嚇唬人的遊樂設備,現在靜靜停放著,所有應該有人的座位都空著。
夜風刮起來,白欣欣飛得十分吃力,時不時地落在地上爬一會兒,聚集力量再飛。
他飛到過山車附近的時候,聽見了兒子的聲音!
兒子:「你為什麼帶我來遊樂園啊?」
蔣夢溪:「你想不想坐過山車?」
兒子:「想呀,可是媽媽從來都不讓。」
蔣夢溪:「我帶你坐。」
……
就這樣,一隻七星瓢蟲看著蔣夢溪馱著兒子,突然飛起來,兒子尖聲大叫,要下去。白欣欣頂多能飛10米高,他眼看著蔣夢溪背著兒子飛到了56米的高空,然後把他垂直扔下來……
講到這裡,白欣欣的眼睛濕了。
他看了看章回,又看了看郭美,問:「你們說,這個夢是真的嗎?我兒子真的被那個蔣夢溪害死了嗎?」
章回和郭美都不說話。
白欣欣跳下床,瞪著章回吼起來:「你啞巴了嗎!」
章回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是真的。」
白欣欣說:「你他媽在咒我兒子是不是?」
章回的口氣依然淡淡的:「你在幻覺中看到了新聞,我也在幻覺中看到了新聞,而我們看到的新聞都是一樣的,你說能是假的嗎?」
白欣欣不說話了。
章回又說:「我們睡了一夜,可是手機上的時間全都過了整整10天,你說能是假的嗎?」
白欣欣獃獃地坐到了床上。
章回繼續說:「外面的時間比迷魂地快三倍。我們進入羅布泊的那天是4月21號,我們離開羅布泊那天是5月11日,現在的時間是5月22號,你算算吧,我們在幻覺中的這些天,正是外面的6月21號到7月23號!和我在家裡看到的日曆完全吻合!你說能是假的嗎?」
白欣欣的眼淚淌下來。
章回接著說:「剛才我們說話的時候,郭美還在睡著,她並不知道我們一個變成了鳥,一個變成了蟲子,可是她卻在夢裡看見了!你說能是假的嗎?」
郭美瞪著大眼睛問章回:「就是說,這些天我真的變成了一朵花?」
章回說:「百分之百。」
郭美說:「哇塞!有一次這樣的經歷,一輩子值了!」
章回說:「現在我總算明白了……」
郭美說:「你明白什麼了?」
章回說:「當初,我們選了那條刻著『閩』的通道,它並不代表福建,它代表著花鳥草蟲!你看,你變成了花草,我變成了鳥,白欣欣變成了瓢蟲……」
郭美說:「還真是哎!」
停了停,郭美問:「我們怎麼辦?」
章回說:「回去。」
郭美說:「回哪兒去?」
章回說:「羅布泊,去找周老大。」
郭美說:「怎麼回去?」
章回說:「沿著來時的那條通道。」
郭美說:「太陽墓不是塌了嗎?」
章回說:「你們記得來的時候,有個岔路嗎?我們走那條再試試。」
郭美說:「我聽你的。」
白欣欣突然說:「那不科學!」
章回說:「我們在羅布泊遇到的一切都不科學。我們來的時候只用了半個多鐘頭,如果出不去,我們再回來。」
白欣欣說:「反正我不回去。」
章回說:「你去哪兒?」
白欣欣說:「這片森林就在福田市附近,我回家。」
章回說:「你多少年沒回家了?現在想回家。」
白欣欣說:「我要回家去看我兒子。」
章回說:「你回得去嗎?」
白欣欣說:「一隻瓢蟲都能飛回去,我怎麼不行?」
章回說:「那是真的嗎?」
白欣欣說:「你剛才不是給我講了很多道理,證明這些都是真的嗎?」
章回說:「你離開森林看到了福田,我離開森林看到了齊齊哈爾!難道福田是齊齊哈爾的郊區?」
白欣欣就不說話了。
章回說:「我們在羅布泊,不管遇到什麼事,我們至少知道自己在哪兒。現在我們在哪兒?福建?黑龍江?這麼大的森林,我沒看到一隻蚊子,正常嗎?我懷疑它就是一幅畫!」
郭美小聲說:「是啊,真的沒蚊子……」
章回說:「這片森林很兇險,我們必須馬上走。」
三個人勉強達成一致了。
白欣欣依然沒有從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他一邊收拾背包一邊說:「那麼高的地方,一下就摔下去了……」
章回把背包背起來,說:「離開之後,我替你兒子報仇。」
白欣欣說:「她不是人!」
章回說:「我是說,等我離開人世之後。」
三個人走出了木屋,警惕地朝四下看看,沒發現什麼異常,至少沒出現一個臉色青綠的巫婆。
他們走出籬笆,章回走到草地上,低頭看了看那片野玫瑰。接著,他蹲下來,想摘一朵。
郭美突然拽了他一下。
他回頭看了看郭美。
郭美搖了搖頭。
章回說:「我想送給你的。」
郭美說:「謝謝。只是……」
章回恍然大悟:「哦,我懂了。」
然後,他就和郭美一起離開了那片草地。那些花在森林中靜靜站立,真像一群沒有面孔的女孩。
幸虧章回沿路留下了記號,一兩個鐘頭之後,他們找到了那個出口,以及他們丟下的氣瓶。爬出來之後,他們太興奮了,並沒有仔細打量這個洞口。
它更像是個不規則的裂口,離得遠了,根本看不到它。四周是岩石和土,覆蓋著枯草和青苔。洞口裡有片低洼處,甚至積著水,飄滿了金黃色的樹葉。旁邊的岩土中,裸露著縱橫交錯的老樹根……
章回在前面。
郭美跟隨其後。
白欣欣鑽進洞口之前,回頭迷戀地看了看這片森林,最後也跟下來了。
走著走著,通道越來越暗,章回打開了手電筒。三個人的手電筒都快沒電池了,光很弱。
一路上,三個人無法交談,只有默默朝前走。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那個「Y」字形的岔路口。章回沒有猶豫,他選了另一條通道。
半個多鐘頭之後,前面出現了亮光。
章回加快腳步,第一個鑽出去了……
他看到了金黃的沙漠,以及一圈已經腐朽的矮木樁,雖然年代久遠,它們依然整齊地排列著。
郭美和白欣欣也鑽出來。
郭美一邊四下張望一邊說:「這是哪兒啊?」
章回說:「我們回到現實了。」
白欣欣說:「這裡是那個太陽墓嗎?」
章回說:「當然不是。」
白欣欣說:「那這是什麼地方?」
章回說:「你看那些木樁,只是個圓圈,沒有光芒,我覺得它應該是一座月亮墓。」
白欣欣說:「我們得去找太陽墓啊,那裡有車!」
章回說:「太陽和月亮永遠不會見面。」
白欣欣說:「什麼意思?」
章回說:「我瞎想的。」
四周黃沙連天,遠遠近近鼓著類似雅丹的堅硬土丘,就像沙海中的島嶼。沙子中半埋半露一些死掉的胡楊木,還有枯死的芨芨草和沙蒿。不見腳印,不見車轍。
章回說:「我們把背包里的東西全部拿出來,看看還有多少吃的喝的。」
白欣欣倒出三瓶礦泉水,一包沒開封的餅乾,半包麥片,一包濕紙巾,幾包薄荷香煙,一把梳子,一副墨鏡,幾瓶小包裝的洗髮水和沐浴液,還有一盒岡本避孕套!
章回拿起那盒避孕套,說:「白欣欣,你真樂觀。」
郭美的背包里有一包快風乾的蛋糕,幾塊大蝦酥糖,一包紙內褲,一頂遮陽帽,一隻手機,一個充電寶,兩包衛生巾,一包護墊,一條毛巾,一支唇膏,一條木製項鏈,一把收縮型雨傘……
有一個精緻的小瓶,章回拿起來看了看:「這是什麼?」
郭美說:「防狼噴霧劑。」
章回把防狼噴霧劑放在了避孕套旁邊,說:「很有必要。」
接著,他把自己的背包倒出來,章回沒有背包,他只有一個挎包,裡面只有毛巾、牙具和一本電子書。
章回說:「這些東西夠我們吃兩天的。」
白欣欣一邊裝東西一邊說:「兩天之後呢?」
章回說:「走一步算一步。」
白欣欣絕望地說:「我們已經走到絕路了……」
章回說:「兩天之後你再留遺言,好嗎?」
三個人在荒漠上朝前奔走,毫無目的。
章回替郭美背著包,郭美很快就體力不支了。白欣欣更弱,他走得還不如郭美快。
天氣熱起來之後,他們就在土丘下坐著,躲在僅有的一塊陰影里,直到太陽偏西,繼續走。
白天,他們沒走出多遠,天黑之後,世界變涼了,他們加緊趕路。他們期盼看見車燈,看見那個湖,看見我們的帳篷……
這一夜很黑,章回緊緊拉著郭美的手,好像怕走散,再也找不見。
凌晨時分,他們在一個低洼處休息了大概一個鐘頭。天亮之後,他們接著前行。
沒走出多遠,郭美說了一句:「那有輛車。」
她好像神情恍惚了,在說胡話。由於她的口氣太平淡了,章回甚至都沒有在意她說什麼,繼續悶頭朝前走。
郭美又說:「章回,那有輛車。」
章回冷不丁停下來:「在哪兒!」
郭美疲憊地朝左前方指了指,章回朝那個方向看去,果然!大約兩公里之外,出現了一輛白色吉普車,好像是牧馬人。它在荒漠上停著,並不動,就像死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