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瓢冷水
林甄絕對完了，投機取巧的人根本配不上第二名。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林甄的羊毛卷也盤成了一個小髮髻，我看到她時心裡沒有一絲溫度。彷彿自己是預知一切的導演，等著看劇情里的壞人按照慣例沒好下場。
林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依舊過得春風得意。晚上她回來了，宿舍里本來嘻嘻哈哈的聲音戛然而止。周郁南扭頭繼續塗精油，按摩嬌嫩的臉蛋。
「郁南，你這是在塗什麼？」林甄湊上前去。
「精油啦，試試？」周郁南依舊禮貌客氣地回應林甄，她可以和每個人單獨議論另一個人，但絕不會為了誰與誰為敵。
「哦，不用啦，仙女。我以前從你這裡了解到好多面膜的知識，今天特意給你帶了一盒。」林甄從她的新款托特包里掏出一盒面膜遞給周郁南。
周郁南是什麼家世的女孩，一般的面膜她還怕敷爛了臉，不稀罕占別人便宜。她繼續把八字紋朝眼角方向推著，不想表現得和林甄太過親密。畢竟才剛剛和我們吐槽完林甄最近突然過得精緻了，果真是傍了大款一般，如今如果作出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怕是要讓我們瞧不起。「不用啦，小事，面膜我還有呢。」
林甄並不理會，依舊熱情地把面膜放到她的桌上，臉上堆滿了甜美的笑容，「給你！」
周郁南低頭看了看，又看了看林甄，「恩…這個啊，還挺好用的，好，那我收下了，謝謝你啊。」
「什麼面膜啊…就知道討好別人。」我心裡嘟囔著。
梁芝芝不會放過任何一絲情報，也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湊過去，「哇！五百多一盒呢！一盒才六片…」
「是的。」林甄看著她點了點頭，「你的情報沒有錯誤。」
這般場景，好像林甄回來之前，宿舍里從沒出現過挖苦她的聲音。我很好奇她們兩個是怎麼做到的，能這麼靈活自如。
後來我問北晴姨，到底要怎樣才能處理好表面人際關係。她說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我苦笑著搖搖頭，「前半句，我一定能做到，但後半句真的夠嗆，我不想失去本真的自己。」
她認真地說，「傻姑娘，後半句還挺重要的。」
我詫異地看著她搖搖頭，「我覺得那樣就不是我了。」
「有的時候我們選擇一種方式，只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影響我們繼續善良。」
在風平浪靜的幾日里，我以為是校長沒有收到情報，正心裡疑惑。終於在一個午休時間，我們和林甄一起被叫到了校長辦公室。
羅北捏著我的筷子，「別撓了，別撓了，這是吃飯的！都快被你用成梳子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要叫我一起去呢…」我皺著眉，吸了一口氣泡飲料。
「到底發什麼了什麼？還勞煩校長出面了，你和林甄打架了？」
「哎呀，沒有！我舉報她了！」我看了看四周，煩躁地壓低了聲音，「他和季明泉寫論文找外校老師當外援，我就把證據發給校長了。」
「什麼？」羅北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的，證據哪來的？」
我掏出手機放在他面前，「梁芝芝拍的，哎呀！哥，你可千萬別跟別人說…」
羅北看了一會兒，眼裡布滿著急，「這能看出啥啊！你怎麼知道說的就是上交的那篇論文呢？而且，萬一是輔導別的論文呢？或者只是提供了一些意見，匯成一個文檔發過來呢？」
我啞口無言，「那…反正我都發了，去就去唄。他們在這期間找老師本來就很敏感，我才不信堂堂正正呢！」
羅北不再理我，獨自思考，半晌，他說，「你去了以後不要再強調人家就是作弊了，你就說希望校方能認真調查一下這件事，給大家一個公正的解釋。」他嘆了口氣，「別把對林甄的情緒帶進去。」
我點了點頭，拎起包就朝校長室走去，「餐盤交給你來倒了。」
「你要記住！」羅北不放心地扯了一下我的胳膊。
我留給了羅北一個壯士上戰場，前路未可知的蕭瑟悲涼背影。
校長正坐在轉椅上，林甄也早就到了，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我點點頭，喊了聲好便坐在林甄身旁。
「你們倆就是大一的顧羅柔和林甄對吧？」校長邊說邊挑眉將我們對號。
我們倆點了點頭，「對。」
「事情呢，我已經大概了解了，林甄同學說他們沒有請外援，當時只是想請那位老師為終稿提出一些意見。」
我坐在沙發上，沙發很軟，軟得像是要把我陷進去。
「校長，確實是這樣的，我們組沒有找外援。」林甄的川普把校長的長咬成了平舌音，聽起來更加無辜。
校長頭也不抬，沒有說話。
我的舌頭像是打了結，腦袋一片發矇，「怎麼辦？這不成了我在搞事情嗎？」
「顧羅柔，你，要不來解釋一下這件事情？」校長看著我。
「嗯。」我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從鼻子呼出，「校長，我覺得，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我看到這段聊天記錄，確實覺得林甄他們組的論文是找教授協助完成的，我認為這是不合規定的，有礙公平。」
林甄緊張地看著校長，校長點了點頭。林甄頭疼地抿了下嘴，用手捋了捋頭髮緩解尷尬。
「是這樣的…無論怎麼說，林甄啊！你們確實通過這位老師得到了協助，還引起了同學的誤會。」校長表示肯定，我舒了口氣，「但是，顧羅柔，你為什麼要等到這時候才來舉報呢？」
「啊？」我又一陣發矇，語塞。
「我們不是不鼓勵舉報，相反，我們支持一切為了學術問題和公平正義來反映問題的同學。」校長站起身，走到飲水機旁，接了杯水，「但是，你等到成績公布了才來舉報，到底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學術？」
我的臉霎時紅了，心裡的秘密被校長識出，我感到一陣羞愧。林甄在沙發另一邊輕鬆了起來，我又陷進了軟踏踏的沙發里。
「校長，我…」我還想解釋，「我當時忘了…」
「好了，我了解過了，你是第三名，她是第二名。」校長又坐回了轉椅上，「我們做很多事，動機很重要。」
我沉默著聽校長的訓斥，這一步棋走錯了，我認輸。
「這件事，你們兩組都有錯。林甄不遵守比賽規則，錯在先。但是顧羅柔出於私心搞舉報，動機也不對。我會採取相應的處理措施，你們兩個…等通知吧。」聽到校長這段話，我又鬆了口氣，各打五十大板，那就這樣吧，都別想好。
傍晚時天變得陰沉，我和林甄走出校長辦公室的時候，感覺距離又遠了些。哪怕裝模作樣地客套也省了，兩個人都一言不發。
「甄甄！」讓人討厭的聲音在行政樓前響起。
我撇了撇嘴，看了一眼林甄，冷笑一聲。林甄也不甘示弱，面上寫滿嫌棄和無奈，眯起了眼睛，故作視而不見地大步朝愛人跑去，「明泉？」
季明泉拎著一袋好吃的，另一隻手環住林甄。林甄背對著我，季明泉的嘴巴問候著林甄，眼睛卻看著我。
太狼狽了。
突然好想羅北，羅北在哪兒？為什麼在我最需要他出現的時刻，他卻缺席。
此刻保護自己最好的方式應該就是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大大方方地路過吧。我走過兩個甜蜜的人身旁，林甄嬌滴滴地抱怨：「真是陰險又狠毒！」
季明泉摸著她的頭：「多大點事，寶貝兒，我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哦。」
蒼天…我氣不打一處來，又無法發作，「我怎麼能莫名其妙參與一對情侶之間的聊天呢？不可以啊。」
甬道兩旁的翠綠松樹高高聳立著，壓得這一片光又暗了很多。我想我並不是放不下季明泉，只是放不過曾經那麼認真的自己。顧羅柔的季明泉早已死去，活在回憶里的那個少年曾想給她無數個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
雲層終於解鎖，雨一股腦地倒了下來，不知不覺我的眼淚就要掉下來。此刻需要雨，雨比人更懂眼淚。
「羅柔。」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融化了我所有的委屈。羅北跑過來，把傘撐在我頭頂。
我看著他，濕漉漉的頭髮黏在臉上。嘴上倔強地賭氣不說話，心裡卻酸澀地埋怨，「你怎麼現在才來呢？我剛才…被欺負呢。」
「羅柔？」羅北撥開我的頭髮，焦急地摸了摸兜，「糟了，跑得太急了，紙巾被淋濕了。」他抻起襯衫袖子，擦去我臉上的水，棉布有一股好聞的味道。
想到季明泉能那樣及時地出現在林甄身邊，細心周到。我打開羅北的手，「不用了。」
「怎麼了？」羅北皺著眉看著我，「我聽周郁南說了，你因為舉報林甄的事被校長叫過來。事情怎麼樣了？」
「各打五十大板，說處理結果等通知，估計就是取消獎項。」我想到連累了羅北，低下了頭。
「你！哎呀，怎麼不找我商量一下呢？」羅北捏著我的臉，雨聲噼里啪啦地落在我們頭頂。
我把氣都撒在了羅北身上，「商量什麼？你不讓我去舉報嗎？你覺得她做得對嗎？」羅北委屈地看著我，我更加肆無忌憚，「你就是怕取消獎項會連累你，對不對？影響你出國留學？」
「我沒有！」羅北拿傘的手有些晃，「和你比起來！我怎麼會在乎什麼二等獎？我只是怕太衝動會影響你自己！你做事情總是毛毛躁躁！」
在乎我？我囁嚅著嘴，別扯了。也許是因為被季明泉的混蛋舉動沖昏了頭腦，我依舊不可理喻地傷害羅北，「你們都一樣！你們都一樣！話說得總是很漂亮。」冰涼的雨從傘下鑽過來飄到我身上，我哆哆嗦嗦地喊著。
羅北一把抱住我，「我沒有。」
我的眼淚就滑了下來，抽泣著嘟囔，「一樣的。」
羅北的身上很暖，被雨水拍打得濕漉漉的。他的胸膛貼著我，我也暖了起來。
「能不能不要總是透過他的影子看我呢？」羅北心痛地把我的頭壓在他胸前，不讓我說話，「不是每個男人都一樣的，他只是一段風景，不是終點。」
「他連風景都不配！」我哭咧咧地掙開他按著我的手。
「好，他連風景都不配！」羅北又把我的頭按了回去。我強烈的否認恰巧表明了季明泉曾對我是多麼的重要，羅北抑制住自己的心痛，假裝輕鬆地安慰著我。
「我一點也不溫柔，性格太差了。」
「沒有啊」羅北拽著我的手，使勁向後抻著腰。
「有，我太鋒利了。」我撅著嘴哭，「怪不得沒人喜歡我…」
「沒有啊。」
「有。」
「沒有啊。」
「我太不溫柔了，性格太差了。」
「可是你剛啊。」羅北逗趣道。
「剛很不好啊！」
「剛有什麼不好的？」
「太鋒利了，有稜角！」
「你本來就有稜角啊。」他摸著我的臉蛋，手在下頜來回摩擦。
「哎呀…」羅北的動作竟讓我臉紅起來。「說正經的呢！我真的覺得我性格不好…」
「我喜歡啊。」
我突然發矇，「你喜歡我？你是我哥！我真的很剛！」
「沒事。」羅北頓了頓，他的臉頰也飛起了兩朵紅雲。「羅柔，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的。而且…我很溫柔。」
眼前的人我好像十分熟悉，但又突然陌生起來。我抬頭審視著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稚嫩的小小的羅北哥哥，他是顧羅北。
傘有些歪了，他抱著我，頭慢慢低了下來…
「顧羅北！」我用童正百米衝刺般的速度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