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淵
九紅帶著瞿菥乘著巨鯨來到了落淵,從海面上往下看,就像是海底一個巨大的旋風,巨鯨在旋風上的眼盤旋著,九紅抓著瞿菥:「抓緊我。」
說完不等瞿菥回答就跳了下去。
等瞿菥反應過來,她們已經安穩地落在了一處有些泥濘的平地上,瞿菥抬頭,看著天上洞一樣的口子,她很難想象,九淵居然就是這樣進來的,有點兒像小時候在鹿甍山的井口一樣,那時候從上面往下看,只覺得井底黑黢黢的,彷彿藏著吃人的大妖怪。
九紅看著面色蒼白的瞿菥,笑道:「沒有被嚇到吧?」
瞿菥只能勉強回答:「差一點點。」
九紅更樂:「我怕我說多了你反而更怕。」
瞿菥一言難盡,不過心裡倒是很贊同,如果九紅姐真的告訴她要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沒準她真能跑了。
「走吧,我帶你去見這裡的淵主。」
瞿菥跟在九紅身後,環顧四周,覺得這個地方並不像夏米他們說的那麼黑暗,反而這裡的牆壁上都用白色的夜明珠鑲嵌著,宛如白晝,而街道兩旁的房子是和洞島一樣的黑色,與洞島不同的是,這裡的街道上沒有人,空空蕩蕩,什麼人都沒有。
瞿菥正想著為什麼會沒有人,就有一個老人家從一旁黑色的房屋裡沖了出來。老人家一出來就瘋狂大笑,緊跟著他身後的大概是他的女兒,她拉著老人家,眉間全是痛苦的神色:「阿父,我們進去吧,我還要去挖珠子,你回去吧,乖乖聽話好不好。」
老人家卻不理她,只是瘋狂地大笑,然後捶牆:「不是黑的就是白的,黑的,白的,黑的,白的,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我受不了了,讓我死吧,讓我死吧,或者把我賣了吧,阿柒把我賣了吧,我可以去上面做苦力,我不要再呆在這裡了,我要瘋了!我要瘋了!」
「阿父!」女子更咽著,卻也沒有再說一些安慰的話。
瞿菥不解地看著九紅,九紅只是沉默地看著,然後猶如囈語地冒出一句話:「小菥,你能不能讓這裡的牆壁上爬滿綠植?」
瞿菥沒有猶豫,走到一旁單手扶著牆壁,瞬間,所有的房屋從房腳處長出綠色的藤蔓,沿著黑色的牆壁往上爬,條條相繞,縷縷相纏,最終將整條街的房屋整個包裹起來,更甚至,有的藤蔓上還長出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看不見顏色,但那股生機勃勃的力道讓人不由地想靠近,本來在街上吵鬧的父女停住了聲音,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化。
女子的聲音稚嫩地顫抖著:「阿父,這些是什麼?」
「這是植物!這是植物!」老人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不敢高聲地說話,生怕驚醒了這些搖搖欲墜的小精靈,「阿囡,你看看,你快看看,這就是我從小就告訴你的綠色的植物,這就是阿父生活過的地方才有的綠色的植物!」
女子踟躕著上前,她想要觸碰這些青翠欲滴的藤蔓,卻又怕因為自己的觸碰而讓眼前這些脆弱的綠色植物失去光彩,在她的印象里,父親總是說這些東西十分脆弱。
旁邊一隻手卻先她一步而摸上這些青翠欲滴的小東西,女孩看著那隻手輕輕地搓揉著綠色的葉子,學著他的樣子摸了上去,柔軟卻堅韌,並不像阿父說的那樣脆弱,握在手裡面,蜷縮在一起,稍稍鬆開它又伸展開,仿若生命在手中盛開綻放,蓬勃有力又盎然生機。霎那間,她突然覺得這黑白相間的世界壓抑又逼仄,讓人喘不過氣來,這樣的感覺從她出生開始從未有過的,她一直以為世界就是非黑即白,她曾以為老人口中的世界只是個神話故事,這世界怎麼可能說變就變,又怎麼可能會有那些神乎其神的東西,她瞬間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好奇那些她從未見過的風景,好奇她的父母輩們生活過得地方。
九紅笑著問候:「濘淵主,好久不見。」
一身麻布衣服的年輕人從綠色的牆壁前轉身看過來,笑著開口:「九紅姐,好久不見。」
九紅側身對瞿菥介紹:「瞿菥,這位是落淵的淵主郯濘。」說完轉身對著郯濘:「濘淵主,這位是瞿菥,可能需要你代為照顧一段時間,麻煩了。」
郯濘比瞿菥高出一個頭,有著一張黝黑的臉,看上去非常的平易近人,他笑著開口:「不麻煩,這樣的人如果能在我這裡多呆一些日子,我倒是不愁了。」說完又回身看了看那牆上面的綠植,留戀不舍地轉身開口:「我還是先帶你們去休息休息吧,對了,九紅姐,叔父可還安好?」
「公子安好,你們送去的滾玉杯公子很喜歡。多虧你想出這樣的法子,落淵的日子比其他地方好過一些。」
郯濘把手背在頭后在前方帶路:「哪裡有什麼好過不好過,即使你們感覺的好過一些,可也看到了,在這種地方待久了,是個正常人都會瘋掉的。不過,今天倒是讓我非常的意外,連我本人都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真實的綠植了。」說完,回頭看了瞿菥,眼中藏不住的欣喜讓瞿菥有種暖流流過心田的感覺。
「九紅姐也在這裡住幾日嗎?」
「我要回織金洞。」
「也好,你回去陪著叔父,叔父也不愁手邊的人不合眼。」
「你這是在打趣你叔父了。」
郯濘回頭有些狡猾地笑:「這可不是打趣,我們一向都認可九紅姐的能力。」
九紅笑:「那你就是在打趣我了。」
「叔父這些年不容易,大家也都不容易,我就想著什麼時候族長能回來幫忙分擔一些就好了。」
九紅微笑著沉默,不接這句話,郯濘察覺到后只是微微一哂,也不再多說。
九紅陪著瞿菥看了看郯濘安排的地方,跟瞿菥叮囑了幾句之後,拍了拍她的手:「你在這裡等一段時間,我就來接你,你乖乖的,哪裡都不要去,知道嗎?」
瞿菥乖巧地點點頭:「好的。」
九紅又同郯濘囑咐了幾句,這才離開。
瞿菥站在石頭堆成的床旁邊,看著門口的郯濘發獃。
郯濘回頭看著獃獃愣愣的瞿菥,笑道:「你怎麼剛進來就變傻了?還是你本來就傻傻的?」
瞿菥看著他,心裡有些無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我感覺我好像一直給你們添麻煩。」
郯濘哈哈大笑起來:「那你這種麻煩還是多來幾個比較好!」
瞿菥想了想:「植物對你們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
「不是重要,是怎麼說呢,類似於信仰了吧,就像所有人都想活在陽光之下,所有人都需要吃飯睡覺一樣,綠色對於大家來說也是不可少的東西,尤其是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更或者換一種說法,在這被詛咒的地方。」
瞿菥看著落寞的郯濘,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她不懂,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狐犬狼是個被詛咒的地方,在織金洞也是,在這裡更是能令人感到絕望的氣息逐漸凝結成了能看見的東西,譬如那些白色的珠子,黑色的房子,甚至那一望無盡的空無一人的街道都讓人心底不由得發慌。
「九紅姐說這裡算好的。」瞿菥看著靠在門口的郯濘有些踟躕地開口。
郯濘卻直起身對她說:「多說無益,走,我帶你去看看吧。」
「好。」
他們來的地方就在離房子不遠的岔路的左邊,現在,郯濘帶著她從右邊直走,又往左拐了一道,就看不見黑色的石頭房子房了,更像是走在一條壩上,郯濘不急不慢地指著前面一個深深的大坑:「那邊就是我們每天工作的地方。」
瞿菥看著那足足能呆下上百人的深坑,想著剛剛他們說的話:「滾玉杯?」
「對,我們把滾玉珠挖出來,然後讓人將它製成杯子,光是一個滾玉杯的價錢就夠我們這裡三年到五年的開銷。」
瞿菥吃了一驚:「三到五年的開銷!」
郯濘嘴邊露出嘲諷的笑容,回頭看了她一眼:「怎麼,很吃驚嗎?」
瞿菥不知怎麼形容心中的詫異:「我都不知道該是這滾玉杯太貴,還是這裡太貧瘠了。」
郯濘嗤笑一聲:「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嘛,正常,對一些人來說,只要活著就夠了,更多的也奢求不來。」
「可是我還是很好奇,按道理來說,狐犬狼的各個洞島因為無根所以飄在海上,可我看這淵洞卻是在土地上,那為什麼連這裡都沒有辦法長出綠植呢?」
「所以才說狐犬狼是被詛咒的地方。」說完郯濘自己笑了笑,「大概是因為沒有陽光吧,你看,有土的地方沒有光,有光的地方沒有土,這樣的地方怎麼能夠生得出植物。」
「這淵洞到底是怎麼形成的?」瞿菥小心翼翼地問。
郯濘看了眼她謹小慎微的樣子,淡淡開口:「你不需要這麼小心,其實也沒有多大的事情,不就是龍骨所化。」
「真的是龍骨所化?」
郯濘微笑著說:「是的,九紅帶你進來的地方是龍骨圍成的一個漩渦,而淵就在這個龍骨漩渦裡面,九淵皆為龍骨所化。」
「那你怎麼會知道進來的人是誰?」
郯濘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她:「你為什麼想問這個問題?」
瞿菥鄭重開口:「好奇,我們進來的時候並沒有任何的警示,你就能夠趕過來,你肯定有辦法知道有人進來了是嗎?。」
郯濘沒來由地在她的腦門上彈了一下:「小心好奇心害死貓啊。」
「所以呢?」
郯濘指著自己的胸口:「因為這裡有一根龍骨。」
「什麼?」瞿菥這下是真的吃驚了,「你的身上有龍骨?你是龍?不對,你不是龍啊!」
郯濘笑:「是的,我不是龍,但是為了守護這裡,我的身上有一根龍骨,這樣才能保證淵洞不散,也能讓我及時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便於守護這裡的人。」
「因為這根龍骨,你才能夠知曉這裡發生的一切?」
「對,也能和其他的淵主有感應。」
瞿菥心中的疑惑被解開,可她非但不覺得輕鬆反而更加壓抑。她從未聽說過將不同族群融合成自己族群的事情,這種事情並不存在,她不知道眼前這個看上去很是輕鬆平常的少年是怎麼做到的,或許九淵的所有淵主都是像他一樣的人,為了一些人放棄了自己,看似風光卻活得還不如那些站在坑底挖珠子的人,滾玉珠或許不那麼好挖,但總能夠挖出來,而這些嵌進身體里的骨頭就沒那麼好拿出來了。
「你真了不起。」瞿菥平靜地誇獎。
郯濘但笑不語,因為他知道瞿菥的這句話並不是誇獎,而他也實在不需要那些毫無意義的同情與憐憫,那些站在洞島上的所謂島主可以以一副高高在上的下巴蔑視著他們這些活在不見天日地方的傢伙,因為那些人自視甚高從來都看不起他們,但他們不在意,他們比那些人更懂得活著的不容易,更加在意如何才能活下去,活著得舒不舒服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只要還能活下去!
兩人沉默著走回開始的那座石屋。
「到了。」
「謝謝。」看著正要轉身離去的郯濘,瞿菥忍不住開口,「你為什麼願意告訴我這些?」
郯濘回頭,低眉略微沉思了一會兒,直視著瞿菥誠懇地回道:「我見到你的時候,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瞿菥只能以微笑表示感謝,轉身回到那個黑不溜秋的小屋子,躺在床上突然就想起自己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弟,百八十年不見一回,最多的時候卻是和師傅一起帶著師弟去跳大神,大家總是裝的神神在在的,讓別人能夠相信他們,就像現在,好奇心讓自己知道了這麼多事情卻還是一頭霧水,卻總能讓這群人覺得自己還挺了不起的。說好的陪著師弟辦事情結果就是換了地方打工,不僅老闆難伺候還總是惹事生非,瞿菥心想難不成這次出來就是因為他們嫌棄我煩了所以才找個借口把我給丟在外面?都這麼久了瞿衎還不來接自己回家,估計自己是真的不在鹿甍山受待見了。瞿菥越想越覺得委屈,一個人默默地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