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花

種花

兩個人對著就著瓜子,磕著磕著,街道上的人也越來越少,店家往這兒瞟的目光也越來越頻繁,瞿菥和夏米旁若無人只專註於桌子上的瓜子,店鋪老闆的鬍子被吹的快要貼著眉毛了,兩人才有些意猶未盡地起身離去。

不遠處的落紅館也顯得非常美麗,紅色的燈籠襯得那些冰冷的黑石頭的房子溫暖了許多,夏米也有些開心地伸了個懶腰:「回去啦!」

瞿菥跟在雙手抱頭的夏米身後,不自覺地跟著夏米抬頭看著黑漆漆的天,夜晚的街道被紅燈籠點亮猶如一條長長的紅色河流,這螢火之光在這片無邊無際的海面上孤獨地飄零著,不知何時能夠再次著陸。

「對了,夏米,為什麼我在你們這裡都看不到綠色的植物?」

夏米放下手回頭看她,臉上的神色非常的痛苦,卻又像是非常地嚮往。

瞿菥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正要打個哈哈糊弄過去,夏米卻回過頭,低聲說:「再也沒有了。」

瞿菥停住了腳步,她能感覺到夏米聲音裡面的絕望,甚至比那天他們從臨淵道得知那些過去的事情還要絕望。瞿菥突然想讓自己的小夥伴開心一下,伸出手一展,從夏米的身後遞過去:「看,這是什麼!」

夏米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可這一眼,他瞬時抓住瞿菥的手,雙眼死死地盯著瞿菥手中的那一抹綠色,瞿菥看不見夏米的眼神,以為對方很是激動,於是開玩笑地說:「喜歡嗎?喜歡的話可以送給你養著哦,一點點水,它就可以活下來了!」

瞿菥抽回手,把手中的一小株綠色植物遞給夏米,夏米卻突然回頭瞪大了眼睛看著她,那一刻,瞿菥無法形容那是怎樣狂熱的神采,卻又像是從地獄之中爬出來的什麼,急欲把她化成灰,溶成水,拉入他身後的紅色河流。

瞿菥試探著開口:「夏米?」

夏米笑著開口:「原來是真的!」

說完拉著她跑回落紅館,站在廚房門口大聲笑了起來,這時候的大家正在收拾廚房,被夏米狂熱的笑聲引了出來,一個兩個,當他們看到瞿菥手上綠色的植物時,都激動得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這是哪裡來的?」

「你們從哪裡找到了這個?」

「前一段時間有人說看到了綠色的植物從地底長出來原來是真的!」

孫大娘看著瞿菥手中的綠色植物,竟也失去了往常的平靜,激動地開口:「瞿菥,這是你種的?」

大家瞬間安靜下來都盯著瞿菥看,生怕錯過了她的一個呼吸。

瞿菥不知這是什麼情況,但是這種喜極而泣的氛圍讓她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瞬間這狹小的空間里爆發了巨大的歡呼聲,九紅站在樓梯口,笑著問:「發生了什麼事讓大家這麼開心?說出來也讓我樂樂!」

孫大娘指著瞿菥手中的綠色,開心地說:「看啊!看啊!九紅姑娘,你看吶!傳言不是謠言。是真的!是真的!我們這裡終於能夠長出植物了!我們終於能夠回到陸地上生存了!回到以前的狐犬狼了!」

九紅看著瞿菥手中的綠色植物,臉上情緒剎那間變化,但很快穩定下來,她努力鎮定地說:「這件事你們暫且不要對外說,讓我去和公子稟告一聲,然後你們再告訴別人,以免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知道了嗎?」

說完,九紅看著瞿菥:「你跟我來!」

瞿菥看著轉身就走的九紅和周圍興奮的人們,莫名地跟著九紅上了樓梯,到了轉角,九紅背著身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你去房間等我,不要出來。」說完又在她的手上緊緊地壓了一下。

瞿菥看著九紅沉穩地走去三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了好事還是壞事,好像對不同的人來說,這件事不全是好事。

九紅依舊跪在郯微五步之外,屋內斑駁著的月光百年如一日,只是桌上的酒香卻由之前的龍王清變成了紅泉飲,九紅只是低頭沒有言語。

郯微對此事毫不關心,只是把玩著手中的酒杯,對著窗外的月光輕輕舉起:「今夜的月色不錯啊,可惜沒有人陪酒,真是可惜啊!」

九紅跪在原地,試探著開口:「是否需要扼制謠言?」

「不用。」漫不經心的聲音和著酒氣的甜味繞著月光飛出窗去,「我想看看那群人會有什麼反應!呵,一定很有趣。」

九紅微微斂眉:「如此一來,落紅館必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郯微舉起手中的透明酒杯,月光透過酒杯散成條條細細碎碎的光芒,點點落在那張冰雕的眉眼上不帶有一絲溫度:「都這麼多年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況且,我最近新得了一個好消息,姓沈的終於要撐不下去了。」

話音剛落,那酒杯碎成粒粒圓潤的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郯微微微低眉,剛剛還無表情的臉露出一絲笑意:「那小子真是有心了。」

九紅垂首:「族長一向有心,這是落淵特產的滾玉杯,要用千萬顆深海里大小相同,色澤相同的海珠用雪玉洞的寒玉潤成,極不容易才能得到一隻。這杯子碎了以後不會成齏粉,反而會變回原來的海珠。」

「你說,我看在他這麼有孝心的份上今年去晴龍王頂怎麼樣?」

九紅垂首叩拜下去,一言不發。

郯微卻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今年,晴龍王頂,我想看看,究竟能不能!」

「公子,族長他自有打算,如果我們擅自行動恐怕會打亂他的計劃。」

本來容光煥發的人就像突然凍住一樣,從眼角到髮絲都失去了活力,整個人就像栽回了原地,仰望著窗外的明月:「是啊,都到這一步了,再忍忍吧!你下去吧。」

九紅默默退了出來,眼中眸色複雜,轉身下樓。

無知無畏的人不知道自己帶來了什麼,靠著二樓的石柱看著遠處的海,聽到有腳步聲,回頭看著她開心地笑:「九紅姐,我聽他們說了,你們這裡有傳言,如果哪一天,洞島上能夠長出綠植就意味著你們可以上陸了,這是一件好事啊,我之前聽夏米說過很多次狐犬狼還沒有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時候是多麼的美,如果能夠重返故鄉,那不是一件好事嗎?可為什麼,我感覺你很不安?」

九紅不知道這時候該誇她的感覺靈敏還是說她傻,這麼多年了,洞島上會無緣無故地不長綠植嗎?這些怎麼可能是簡簡單單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可那些煩人的事,她實在不忍心打破大家對於未來的期盼,她斟酌了一會兒:「瞿菥,你這幾天不要離開落紅館,也不要離開這條街,知道嗎?」

「九紅姐,我會再給你帶來麻煩嗎?」

「不是麻煩,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是好是壞,可能是這麼多年過慣了這樣小心翼翼的日子,你來的這幾天帶給我的驚喜實在是太多了,瞿菥,你老實告訴我,你是哪一族的好嗎?」

瞿菥看著九紅,眼光複雜:「我也不知道,我自小和師傅一起長大,見識的最多的時候就是和師傅一起下山坑蒙拐騙,從來想過自己是什麼,他們都說我只是一株小水草,可不是,對嗎?」

九紅走上前去想抱住這個脆弱的孩子,瞿菥卻後退了一步:「九紅姐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九紅看著她,無奈搖頭:「據我所知,我族中人只能在有種子的土壤里才能召喚出與自己同類的同族,即便是花草木的族長也不能做到這一點。瞿菥,你與我知道的同族中人確實不同。」

瞿菥低垂著眉:「我懂了。」

九紅看著她不像之前那樣有活力的樣子不知如何是好:「瞿菥?」

瞿菥抬頭沖著她笑笑:「不要緊,我在師傅眼裡一直是個不成器的弟子,若是真的能夠做出什麼大事那才是讓他們吃驚的事情吧,九紅姐,我想出去走走。」

九紅看了眼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心中無奈:「那你自己多注意安全。」

瞿菥略微點頭,默默地向落紅館外走去。

九紅看著街道兩旁的紅燈籠漸漸地滅了下去,斑駁的石頭路在海水常年潮濕氣的浸潤下打磨的光滑,在這黑漆漆的夜晚,心中的不安愈盛。

瞿菥抬頭看了看,今晚的夜空陰陰沉沉,看不見一絲月光,又看了看兩旁的街道,幾個還未滅的紅燈籠被風吹的呼呼作響,左搖右晃的。瞿菥突然就覺得自己像這些紅燈籠一樣,師傅在的時候陪著師傅,師傅不在,跟著師弟到處混,似乎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說是陪著師弟出來,結果又是一個人在這裡打工,也不知道那個臭師弟的事情處理好了沒,什麼時候來帶自己回家,自己好像還從沒有一個人離開家這麼遠過,也不知道杜浮子他們在山上還好不好,有沒有想自己,一路胡思亂想著,再抬頭瞿菥已經現在那晚和瞿衎數月亮的碼頭,今夜的碼頭沒有那晚那麼美麗,在黑色的夜幕下,大海就像是一個潛伏著的巨大怪獸,時刻準備吞沒站在岸上的人,這樣一想,瞿菥開始懷念站在陸地上的感覺。突然突發奇想,瞿菥伸出手,放在水面上,本來波濤洶湧的海面突然安靜下來,一點兒一點兒的綠色光芒從瞿菥手的地方散開,綠色的藤蔓在海中鋪展開來,枝節出開始長出芽,不一會兒就開出紫紅色的蓮花,一朵一朵,將附近的海面逐漸覆蓋開來,順著風在幽暗的海面上輕輕晃動並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你是什麼人?」一道老氣橫秋地聲音從瞿菥身後傳來。

瞿菥回頭,正看到一位穿著黃色銅錢紋的中年人站立在高處打量著她。

正要開口,一個熟悉的人影走了出來:「父親!」

瞿菥聽著這個聲音,想起來,她是白天的時候那個小彩身邊的人,這麼巧的嗎?瞿菥不想惹事,準備走開,可那個人還不依不饒地追問:「小姑娘,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這就急著要走嗎?」

葵聽聲音,看過來,眼角一縮:「父親,這個人就是將小彩打傷的人,也是郯微護著的人。」

中年男子聽到最後一句話,有些覺得好笑,自己又重複了一遍:「郯微要護著的人啊?」說完看了看海面上的蓮花,葵順著中年人的眼神看過去,吃驚道:「植物!」

瞿菥感覺那一瞬間就像是被人抓住了咽喉,連忙後退要跑,那股殺意卻從身後追了過來,甚至越來越近,瞿菥正要召喚藤蔓,突然間一陣風吹來,所有的力量都在這股風中化為烏有。

瞿菥停了下來,回頭看,一個白衣翩翩的公子站在她和那個中年人中間。

中年人立刻收斂起來,整個臉堆起笑容,顯得虛情假意:「我當是誰,原來是郯微啊!許久不見身體可還好啊?我聽說你今年的群龍宴又不去,可是覺得很可惜啊,畢竟,你如果去了,狐犬狼的人們該更高興了,不是嗎?」

九紅過來扶著瞿菥,低聲詢問:「你沒事吧?」

瞿菥感激地看著九紅:「謝謝,我還好。」

九紅見她無事便看向不遠處的兩個人。

郯微一副很厭煩的樣子:「九紅,帶這丫頭去落淵。」

九紅遲疑了一會兒,還是低頭:「是。」

「等等。」中年男子出聲制止,指著海面上的蓮花開口,「這個總要解釋解釋吧,你就這麼帶她走不太好啊!」

郯微有些耐心消磨殆盡地瞥了面前的人一眼:「沈吉泉,最近賣人賺的還不夠多嗎?你看你都胖成什麼樣子了還出來走動,也不怕你家的那些個小輩嘲笑,這麼大年紀了,還偏偏要裝作年輕人的樣子,真讓人作嘔。況且,這是無論是在海上還是海底,什麼時候我想做的事需要你們沈家人來置喙?啰嗦,除非你讓沈吉埆來見我,你們還沒有資格和我說話,話說,那個病癆子還有多久能夠撐下去啊?」

九紅不再耽擱,帶著瞿菥:「我們走吧,別聽了。」

九紅對著海面掏出一個小海螺長吹一聲,轉而看了眼身後還在吵架的兩個人,對瞿菥說:「等會兒你別怕,具體的事情我路上告訴你。」

一道破海聲響起,黑色的鯨魚出現在不遠處,九紅帶著瞿菥上了鯨魚,鯨魚一聲鯨叫,然後竄入海底,入海的那一刻,九紅遞給瞿菥一塊黑色的石頭,瞿菥便覺得自己彷彿和這個鯨魚連在一起,不會掉下去。

離開了織金洞,入了海底,九紅才開始說話:「你剛剛見到的人是芙蓉洞主沈吉泉,他是沈彩的父親,按道理來說應該已經在去群龍宴的路上,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他們那裡做的都是買賣人口的生意,把從九淵出去的人賣到洞上,有些人甘願被賣,有些人卻是被迫的,總之不是什麼好人,你被他們看到了能召喚綠植的能力,他們肯定會打你的主意,如果你繼續留在織金洞,公子也不可能日日夜夜護著你,只有在九淵之地,他們那些人下不來,所以沒有人敢對你怎麼樣,我會妥善安置你,你安心呆在那裡,好嗎?」

瞿菥明白:「你要回去陪著公子?」

九紅點頭:「我要回去守著落紅館。」

瞿菥點頭:「那我能去群龍宴嗎?」

九紅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卻只是苦笑開口:「群龍宴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你為什麼要去群龍宴?」

「我聽夏米說,那裡是個能夠實現願望的地方,所以想去看看。」

九紅慈愛地摸著瞿菥的頭,眼中卻是滿滿的悲傷:「說實話,我並不希望你去,但如果你想去看看的話,我會想辦法託人帶你過去,不過你需要再次換個裝扮,不要被人認出來,好嗎?」

瞿菥點點頭,雖然不想讓九紅為難,但她還是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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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以柳色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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