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 踩著月光的少年

第五百六十二章 踩著月光的少年

「去!去給我買菜去!我…」

那個相貌尋常,頂著大肚子的粗胖男人,眯著眼睛,走路來回直晃,手裡提著一打啤酒,兜里裝著一瓶白酒,即便是裹著棉衣,卻仍然隨著走動,發出叮噹的碰撞之聲。

他一隻手扶著牆,踉蹌地從門外走進,臉色異常的紅潤,那是已經喝醉的模樣,聲音越來越小,似乎沒有看清屋內是否有人。

而當他看到炕上看書的少年時,忽然之間勃然大怒,直接上去一把就將少年的衣領攥住,將其從炕上的被褥中給拽了出來。

「TMD!小崽子,我叫你你聽不見嗎?在那裝死……」

話還沒說完,粗狂男人的臉色有些彆扭,打了個極響的酒嗝之後再也遏制不住,將少年往外一推,扶著炕沿就嘔吐了起來。

屋內一時間味道格外的令人犯嘔,少年被蠻力拖到了地上,一雙眼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單薄的身軀置身在寒冷的空氣中有些發抖,但他什麼也沒做,就這樣看著他!

想是經過一番嘔吐過後,男人的胃裡騰出了一些空擋,隨後將地上的小桌放在了炕上,將酒瓶擺上,先是開了一瓶啤酒,仰頭灌了一口。

他才看見地上仍然沒有外出為其買下酒菜的少年,怒視惺忪的雙目圓睜,布滿猙獰的血絲吆喝道:「你聾子嗎?要我再重複一遍?」

說完這句話,他仰仗著象徵「男人」「父親」尊嚴的工具,皮帶被他抽了出來,對準了地上默默看著一切的少年。

「NMD!看我?你再看我?!」

少年將手臂抬了起來,他知道男人會如何抽打他,已經做出了最有利的抵擋方式,但饒是如此,因寒冷更加堅硬的皮帶,還有那上面鐵質的皮帶扣仍然一下又一下地在他稚嫩的皮膚上留下了層層血痕。

「你看不起?你也看不起我!」

男人更加憤怒了,他被這個少年冰冷的目光刺激到了心中最羞恥的位置,那個目光可以將他從人變成魔鬼!

他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會被人看不起,他想過也不會去改變,所以他的尊嚴,都會在這個家裡施展。

在這個家裡,在這個少年面前,他是天,是可以決定少年命運的天!

「我沒有錢去給你買東西吃,如果你可以出錢的話,我可以替你走一趟。」少年不會一直蹲在一個地方被他抽打,一邊找合適的地方藏躲,一邊快速說道。

他理智得不像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

或者說,正是因為他只有十一歲,他沒得選擇,只能用最理性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

「不夠…不夠…遠遠不夠!」

嚴言在冰天雪地之中,傳出陣陣冷笑,他環顧四周,僅有他一人之地,卻仍然在與冥冥中的力量交涉和對抗。

那張臉上布滿了不屑和嘲弄,他的聲音極度清冷,有對報社的鄙夷,也有對父親的鄙夷。

洋洋洒洒,已經將世間的一切籠罩,嚴言孤身一人置身在被埋住雙腿的雪地之上,這裡的雪已經有了快要將其吞噬的跡象。

但他並沒有掙扎,反而那雙眼睛中的光芒越來越明顯。

他看見了一條路,生與死之間的那條路,或許只是活下去,也並不能意味著他的勝利。

在反反覆復的記憶與宿命之間,他找到了一個比活下去,更能夠羞辱報社的方式。

雪,下的越來越大了,傾吐著報社意志的憤怒。

嚴言笑的越來越燦爛了,他勝券在握,他是註定要戰勝報社的那個人!

當然,這場嚴言與報社之間的對抗,才進行到了一半!

……

那個少年已經長成了十五歲,他不用再留長發去賣頭髮賺那十幾塊錢來貼補家用了。

因為他的家,已經從那個破舊而陰冷的出租房,換成了另一個破舊,卻包含溫暖的垃圾房。

他的親人,也從父母變成了奶奶。

這個家,很臟、很亂,同樣是四處漏風,但他每天晚上都會點上煤油燈等待著奶奶晚歸而來,那蒼老枯乾的手掌里會帶回一個布包,裡面有一些小零食,一點點的小溫暖。

少年是過得很幸福吧,但沒有哪個孩子,就那麼忘記母親。

哪怕他的母親,已經忘記了有他這個兒子。

少年直到那一天母親和另一個男人來到他的近前,他才明白了,為什麼母親很久很久沒有再來看他。

原來,母親已經有了新的家庭。

那個男人,好像怎麼看都是一個成功人士,總之要比他的親爹好上一萬倍。

母親很漂亮,比許多女人都漂亮,至今少年都想不通,那樣漂亮的一個女人為什麼會嫁給自己庸庸碌碌的混蛋父親。

雖然母親對他沒有什麼溫存,不過當少年見到衣冠楚楚、不用再過苦日子的母親后,他真誠地希望她能夠有個好歸宿。

少年,不是尋常少年,他不會苦命追逐已經漸行漸遠的親情,選擇了放手。

默默接受著,他不應該接受的一切。

任人笑罵、任人欺辱……

許多年後的那一天,在莊嚴肅穆的墓地前,那個少年後半段人生中的最後一個朋友,問過他:「你有找過你的父母嗎?」

他當時的回答是,「沒有!」

不過他好像撒謊了,在十五歲的那個時候,他的的確確去尋找過他的母親。

奶奶告訴他,他的母親結婚了,和那個陌生男人。

她的話語很輕,像是昏暗垃圾房內,昏暗油燈的火苗。

慈祥中帶著無奈的樣子,讓少年心中不是很舒服,他不是很想過去,可是那一輩子的「母與子」的稱呼,已經讓他們終究無法成為兩個單獨的個體。

少年接過車費,有些抗拒,為了滿足他的私心,又花掉了奶奶的積蓄。

那是一棟,他長這麼大都沒有見識過的別墅,房外花團錦簇,還有一些僕人在修建枝丫,春天之下那個房子,房裡的人們過著他這個十五歲少年,不能想象的生活。

少年看著豪華的別墅,有些說不出話來,他的穿著甚至還不如母親家外的那個年老女僕,站在門口他第一次覺得人和人真的不一樣。

當那個女僕朝著大門外的他走來之時,少年不敢再窺探了。

他想來看一眼自己的母親,真的像是在窺探,是多麼地滑稽,他不是很服氣,可是仍然走開了。

女僕臉上的厭惡,有些戳傷少年的心靈,他自覺地走開了,沒有去聽女僕的咒罵。

少年坐在別墅外的樹林間,遙遙地看著燈火通明的別墅,那裡的一扇窗口,他從白天等到了黑天。

他一直都沒有走,總是想著,如果就這樣走掉,他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奶奶所給他的那張車票。

吃著從家裡帶出的麵餅,就著清水,他覺得世界很安靜。

他的世界很安靜,母親的世界很熱鬧。

那扇窗戶里,有著美滿的一家三口,母親穿著華貴的長裙,懷裡抱著那個相貌很是可愛的小女孩,正趴在她的懷裡,小手抓著一塊餅乾,喂著她的母親,也喂著少年的母親。

那個佔有了他母親的小女孩,理論上也是他的妹妹,但他的眼神中一反常態地出現了嫉妒,甚至是恨意。

少年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少年一輩子都沒有得到過的,那個只有兩歲的小姑娘輕而易舉地觸手可得。

他離那扇窗口很遠,甚至也看不太清楚,更聽不到聲音。

可是他的耳邊卻一直環繞著嬉鬧、幸福的嬉鬧之聲,將他本來已經麻木的小小心臟,又一次刺痛。

一街之隔,兩種人生。

那裡是完整的一家,這邊是永遠殘缺的記憶。

他第一次質疑自己,為什麼要花費奶奶的近百元錢,去仰望他人的幸福,撲滅自己的希望。

小小的少年那時並不明白,

是那張新婚的證件嗎?還是那個已經咿呀學語的小姑娘?或者是無法比肩的生活環境……

將他與母親之間的關係全部撇清了呢?

原來,親人與親人之間,真的可以撇清。

少年踩著月光,離開了,孤寂的影子越拉越長。

當冬天的雪花又一次飄灑時,少年不再是少年……

……

PS:今天還會有一更,晚些發放,今天我會不留遺憾地將嚴言的故事全部講完,有始有終,大家就當是看故事一樣去看,有些事情誇張了,有些事情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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