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躲不開的風
「一二一!一二一!」
操場上體育老師的口哨聲、混合著一眾學子號子,在盛夏的下午傳遍了整個校園。
一聲聲蟬鳴,風吹動樹梢,沙沙地聲音,和一絲涼意,逐漸走進了那個少年的耳中,也掀開了課本上的一頁。
有些泛黃的本子上已經寫滿了字,那個頭髮蓬鬆的少年怔怔地看著窗外。
頭髮好像許久沒有打理,胡亂的瘋長著,小孩子的頭髮總是要長得快些,不過滿教室里四五十名小學生中,也只有他一個人帶著厚重的長發,也讓他看起來臉頰更小了。
反倒是那張臉,卻足以稱之為精緻,不光是俊朗,還有一絲英氣,哪怕他現在已經失了神,髮型如此凌亂,但看一眼就足夠為之驚異!
但與這張俊朗非凡的面容相反的是,他的穿著已經不能說樸素,而是破爛。
身上的那件淡藍色T恤已經被洗的掉了色,並且尺寸與這個剛剛十一歲的小學生完全不符,鬆鬆垮垮,本來是半截袖子卻已經快到了小臂,下本一條肥大的七分褲,被一根黑色的繩子勉強系在腰上,款式老氣十足。
這一切將少年原有的英氣完全掩蓋,尤其是那頭到了肩頭的長發,已經有些擋了眼睛。
透過碎碎的髮絲,可以看到少年的眼神里一片灰暗,沒有一個此年紀該有的精彩,白皙的臉面向窗外,毫無情緒。
他的身上沒有同班學生帶有的稚氣,弱小的肩膀像是被肥大的衣服壓垮,有些向下塌著,好像他的肩上有著極重的擔子。
可是,一個十一歲的爛漫少年,會有什麼壓力呢?
「甲乙兩城相距445千米,一輛客車和一輛貨車分別從甲乙兩地同時相向而行,客車每小時行45千米,貨車每小時40千米……」
女教師有些干啞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師內回蕩,午後的同學們都有些犯困,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去上數學課,或許也正是這個原因,老師的聲音逐漸變得尖澀起來,吵得部分後排的同學剛要昏昏欲睡,就被驚醒。
直到,老師的話語一頓,她像是發現了什麼,勃然大怒。
一顆粉筆頭,在她的手中似乎成了精準的子彈,狠狠地朝著那個出神少年的頭上擲去,同時一聲如旱地驚雷似的怒喝,一時間將午後的沉寂徹底喚醒!
「嚴言!你能聽就聽,不願意上學就給我滾出去!」
名叫嚴言的少年,這才轉過頭,也正好用頭接住了那根充滿力量的粉筆,正砸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生疼!
嚴言沒有驚呼出來,只是眉頭微微一皺,隨後看了一眼不斷辱罵的老師,將滑落到掌心的粉筆攥在手裡,站起了身,走向了講台。
對著還在指著鼻子數落他的老師,深深地鞠了一躬,歉意地將粉筆歸還到講桌上,低頭說著「對不起。」
他理解老師的憤怒,上課溜號的事情本就他理虧,如果不是六年級今天就要離校,他要緊盯著攔住某個熟人,去撿他剩下的教材,也不會出現這種事情了。
「你這個頭髮是怎麼搞的,我跟你說了超過五次了吧,今天是最後一次,明天上課前我不想再看見這頭亂糟糟的頭髮!
不要以為是年紀第一就沾沾自喜,你才小學五年級,現在這點小成績,你就目無尊長了,你以為你是什麼天才、神童啊?」
女教師有些得理不饒人了,嚴言被她像是玩物一樣,被拎在大庭廣眾之下,出言嘲諷,並且那雙手按在他的頭髮上,不斷怒罵著他的髮型。
嚴言垂著的臉上,沒有什麼自卑,也沒有什麼憤怒,他只是覺得老師今天有些過分了。
不過他的頭髮留到這麼長,也是想要留下去賣掉,爭取能多換一點錢,畢竟在他看來,賣頭髮換錢是一個無成本又利潤不小的事情。
「你的書本費到底什麼時候能夠交齊?主任已經找我談過幾次了,你那個媽什麼時候回來?」
嚴言明白了,原來今天老師借題發揮,也是上面給了她壓力或者是訓斥,沒處發泄只得算在他的頭上。
老師隻字不提嚴言的父親,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父親是一個天天不著家的酒鬼,唯一還算對他生活有所照顧的,就是在外工作的母親了。
沒有人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像是猴子一樣被諷刺和戲耍,嚴言雖然沒有生氣,但也覺得有些難堪了。
他又一次深深鞠了一躬,對著老師歉意說道:「對不起,我明天就會補上那12.7元。」
老師也像是罵累了,如果不是嚴言這個常年年紀第一的學生能夠將班級的名次往上提一提,她早就忍受夠了這個特殊的學生,揮了揮手,難掩眼中的嫌棄。
嚴言這才在哄堂大笑之中緩緩走向自己的座位,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類似的事情他經歷得太多了,現在這些也只是家常便飯,反倒是讓他對某些事情看開了許多。
看到他回座位,同桌的小女孩,往桌子的另一邊挪了挪,看著嚴言的頭髮,嘟嘟囔囔地說道:「也不知道多久洗一次,有沒有虱子……」
嚴言聽在耳中,下意識地揉了揉頭髮,他只記得自己留了兩三個月了,雖然亂一些,但還是定時清洗的,不過對於女同學的尖酸話語,他也沒多解釋什麼,重新將頭看向了黑板的數學題。
而另一邊緊緊地關注著隨時會響起的放學鈴聲,他要趕在六年級退校之前去攔住熟人,爭取將下一年的教材拿到手,那樣還能省一部分錢。
……
風雪之中的嚴言不再冷了,好像他自從對報社明確表示自己願意麵對宿命之時,一團火就開始在他的內心中燃燒,保持著他不被凍死的狀態。
他的記憶開始被動地,經由某種未知力量操縱,讓他重新感同身受著、經歷著、曾經經歷過的一些現實。
一片雪花落在嚴言的臉上,短暫之間就化作水珠,但這一次並沒有凍在臉上,而是成為雪水滑落。
嚴言佇立在孤寂的冬天雪地,負著雙手半仰頭看向天邊,嘴角微微有一抹笑意,他沒有感受到報社來到的任何壓力。
或許在那個年紀時候的他,面對羞辱和窘境,會有些許的恥辱和自卑,但那些小事對於此刻的嚴言來講,已經沒有絲毫的影響。
他動也不動,輕輕地啟唇吐出了一口寒氣:「就只是這樣嗎?報社,快進吧,來一點真實的東西……」
天空中的雪忽然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更加洋洋洒洒,大量的鵝毛大雪,將他的頭髮染成了白色,他的嘴唇有了一絲僵硬,將那抹笑意定格在了臉上。
報社,聽到了他的嘲弄,於是將溫度再一次降低,同時如嚴言所願,他又開始了更加難堪的記憶!
……
「你媽最近還沒有打錢,我已經給你拖延了三天了,你有沒有聯繫她的方式?」
破舊的磚瓦房內,被塑料布包住的窗戶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這個出租屋明顯抵擋不住已經涼透了的秋冬之際。
房東大叔裹著衣服站在屋裡仍然覺得有些哆嗦,他看著黑著臉,手持爐鉤終於開始了燒煤的少年,臉色凍得有些鐵青。
少年忙碌著的身影有些柔弱,看向少的可憐的煤球,有些不甘心,但裹著被褥在身仍然覺得冷的環境下,他知道自己再不燒煤的話,恐怕就要生病,到時候就又是一大筆開銷。
他操著有些被凍腫的小手,將兩塊煤球丟進爐子里,又加了一把秸稈,最後又加了一些玉米棒子,算是勉強將略顯微弱的火勢給支撐了下來。
忙完這一切,少年才轉過身,緊了緊身上的被褥,歉意地對著房東大叔說道:「實在對不起,可能我媽最近比較忙,忘記了還有我這個兒子,相信她會很快想起來的,到時候就給您補上。」
「你!」
房東大叔被少年的這句有些無解的話語堵住了嘴,他也不能在這個冬天將這麼小的孩子趕出家門,尤其是其情可憐之下,周圍人更是會說三道四。
他猶豫了一下,綳著臉看了一眼少年,「我真是倒了霉將房子租給你,再給你三天啊,就三天!」
少年自是一通感謝,看著房東推開吱吱呀呀的老舊木門,走進風中。
但離去的那一刻,還是留下了一句,「你睡覺時候注點意,別煤氣中毒。」
少年輕嘆一口氣,縮了縮肩膀,搓著雙手,回到了土炕上,抱起一本書開始翻看著,但他心底卻在想著,接下來如果他媽並沒有送來生活費,他要該去哪裡賺些錢。
畢竟現在這種天氣,已經不再支持他外出收撿廢品。
也正當此時,剛剛關上的木門,突然被從外部暴力推開,連帶著一股狂風,將剛剛有所高漲的火爐吹熄,大量的黑煙開始從爐子里鑽了出來,迅速遍布屋內!
嚴言沒有抬頭,只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輕嘆了一口氣,心中可惜著那兩塊煤球。
「小崽子,跑哪去了?給老子去買幾個菜!」
一聲充斥著酒氣的粗狂話語,比寒風還要刺骨。
但風可以躲,人心怎麼去避?更何況那個男人,還是嚴言的生父……
……
PS:這是藝術性的人生,出現的一切人物都不代表現實,嚴言本身就不是一個真實的人設,他的過去是場悲劇,但也成就了他的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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