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回陳齊鎮
忘不了的才叫恨,一切能忘記的都不值一提。
這幾日的陳齊鎮接連下了好幾場雨,鎮上沒有一處街道不是濕淋淋的,四處瀰漫著潮濕的氣味。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彷彿已經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力氣。果不其然,到了近下午,雨就完全停了,停了許久未做生意的商販終於能把家裡的貨物拿出來擺在街上賣了。轉眼之間,街上的移動攤位佔領了街道的兩側,叫賣聲比前幾日下的大雨的聲音還要嘈雜。
「你聽說沒有,就在剛剛,有人發現鬼蜮和我們陳齊鎮交界的地方躺著兩個渾身是血的孩子,那模樣可恐怖了。」一個婦人同另一個婦人說道。
「是嗎?在那附近,不會是從鬼蜮出來的小鬼吧?哎喲,晦氣晦氣,就說鬼節附近連著下雨預兆著沒有好事發生,這下好,把修羅殿的小鬼都招出來了。」另一個婦人一臉慌張,加快了腳步,準備買好需要的東西就回家了。
「你說,有沒有可能是魂師從鬼蜮出來了?」婦人忙加快腳步追上去問,「還從沒有一個魂師能活著從裡面出來的誒!」
「魂師?不可能吧?有膽子和能力進去的怎麼可能是兩個孩子?何況那麼多高手進去了都沒出來,就這兩個孩子可能嗎?我看啊,就是鬼蜮里的小鬼。不說了不說了,說的我都渾身起雞皮疙瘩了。沒人救他們吧?」
「誰敢啊?如今啊,還在交界地躺著呢。」
說到這兒,兩人均打了個寒戰,又加快了腳步。
鬼蜮交界處,兩人紛紛倒在濕潤的泥土地上沒有意識,衣衫襤褸,氣息微弱,身上的傷疤血跡觸目驚心。沒有人知道他們這六年來在鬼蜮經歷了什麼。
林中的鳥雀趁著雨停了出來覓食,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四處飛著,時不時站在樹梢上,樹葉上的水邊紛紛揚揚地掉下來,正巧又幾滴掉在了梁亦渟的臉上。
感覺到臉上有一陣涼意,梁亦渟迷迷糊糊地用手抹了一把臉,卻不小心碰到了臉上的傷口,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睜開雙眼完全清醒了過來。他掙扎著用手撐著自己的身體坐起來,四處看了看,鬆了口氣。然後轉頭看到了旁邊的沈桑桑,憑著一點力氣站起身來,用腳輕輕踢了踢沈桑桑:「醒醒,我們出來了。」
就在那一瞬間,梁亦渟的腳踝處突然一陣劇痛,他立刻低頭,果不其然看到了那根鎖鏈,只好認命了一般去找了根木棍,笑著蹲下來,背起沈桑桑,拄著木棍步履蹣跚地走向鎮子。
一路上,梁亦渟幾次想要找人幫忙,但他們見到兩人就如同見到了鬼一般急忙跑開,滿臉的恐懼。梁亦渟沒有辦法,就只能這樣背著沈桑桑走到了鎮子上最近的一處客棧。
他剛剛走進客棧,發現原本正在堂間吃飯的人全數都跑著出去了,就連掌柜的都嚇得躲在了櫃檯後面。
梁亦渟不悅地皺眉,將沈桑桑放在了一旁的地上靠著門框,走到掌柜的面前,從腰間取了一塊靈石重重地拍在了櫃檯上:「一間房,弄些吃的和熱水,然後幫我找個大夫。」
掌柜的輕輕瞥了一眼梁亦渟,原本還有些害怕,但在看到櫃檯上的靈石的時候立馬雙眼放光,站了起來。他還真的不知道,這個穿著破爛的少年竟然還有靈石這樣的好東西。一塊靈石都足以買他三間店了!
掌柜的嬉皮笑臉地拿起那塊靈石用袖子擦了擦,發現真是靈石,急忙從櫃檯走到梁亦渟身邊,彎著腰笑著,臉上的褶皺似乎都有笑意:「客官樓上雅間請。」
梁亦渟看了一眼地上的沈桑桑,掌柜以為他在使眼色讓人把這個姑娘背上去,正準備親自來,結果卻被梁亦渟一手攔了下來,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掌柜:「請大夫去,要最好的。」說完,他由從腰間拿了一塊靈石丟到掌柜的懷裡。
「好好好,我這就去,這就去!」掌柜的拿著另一塊靈石高興地跑出了門。梁亦渟彎腰,忍者身上的劇痛將沈桑桑抱起來,跟著小二到了房間。
剛剛一到房間,梁亦渟就把沈桑桑放到了床上,自己趕緊走到桌子邊坐下,倒了一杯茶喝。
「我渴……」梁亦渟還沒喝兩口,就聽到了床上沈桑桑虛弱的呢喃聲。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兒,微微抬起頭,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拿著另一個杯子倒了水走到床邊,扶起沈桑桑,喂她喝水,邊喂邊低聲罵著:「我真是上輩子子欠你的!誅神劍沒找到,差點要了小爺半條命,你到好,一出來就暈,還得我背!你小時候還輕一些,如今長大了也太沉了吧?!」
「你能安靜一些嗎?嘀嘀咕咕……一路上,不能歇歇嗎?」沈桑桑喝了些水,感覺不是很難受了,結果剛剛清醒一些就聽到了梁亦渟又一直說個不停,很是無奈。
「嘶~」不小心碰到了傷口的沈桑桑疼得皺了皺眉。
梁亦渟正要反駁她,看著她的樣子,突然氣就消了,輕輕把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聲音放輕了許多:「你躺會兒,大夫馬上就來,你的腿骨折了,還不知道能不能醫好。」
他突然有些內疚,若不是她為了保護自己,腿骨也不會折,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沈桑桑偏頭看到他失落的模樣,輕輕笑了笑,扯得嘴邊的傷口有些疼:「小姐我給你的恩惠就受著,不過是腿骨,怎麼就醫不好了。我在裡頭六年都活下來了,這些小傷算什麼。」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卻發現胸口處彷彿堵了些什麼,叫她難以大口喘息。
「距離鬼節還有多久了?」沈桑桑問。
「八天吧。」梁亦渟回答,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有些擔憂地看著沈桑桑,「你新生的翼骨又要斷了,這一次你撐得住嗎?」
沈桑桑輕輕閉上雙眼,苦笑了一下:「撐不住也要撐著,還有三次,中秋一次,重陽一次,元宵一次,我的翼骨就不用斷了,翅膀也會慢慢長出來了。」
這六年來,每一年都是如此度過的。翼骨折斷前後半個月,是沈桑桑最為虛弱的時候。在鬼蜮時,每逢這段時間,梁亦渟就要日夜不間斷的守在沈桑桑面前,以免林中兇猛萬分的萬年靈獸和精怪襲擊,那是最艱難的日子,通常沈桑桑好了過後,梁亦渟也就遍體鱗傷了。
好在這些年在鬼蜮雖然九死一生,總歸是得到了許多東西。也是那個時候,梁亦渟知道了,半神就是半神。她的身體里彷彿住著另一個人,一個很厲害的人,梁亦渟也自愧不如。只是她體內的那股力量無法一直施展,每用一次,就要用掉她半條命。他們一直在尋找能夠讓她如願使用這股力量的方法,卻毫無進展。梁亦渟如今已經是斗魂師滿級,後天天啟九級,這還得多虧了沈桑桑給他的她姐姐的眼靈,讓他可以同時修鍊兩種魂師身份,並且修習速度快之又快,只是興許與并州鬼蜮有關,梁亦渟已經在天啟師九級停留了將近兩年,始終無法滿級再得晉陞。雖說自己進展的還算是順利,只不過沈桑桑的身體里尚未發現魂術的氣息,實屬奇怪。也就是說,她在別人眼裡,在不動用那股力量的前提下,是個「下等人」,也就是沒有魂力的人被魂師的統稱。但是如果加上那股力量,梁亦渟也不知道,什麼樣的級別可以擁有這樣的能力,或許只有在更高級的大陸才能得知。
「大夫馬上就到了,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守在這裡。」梁亦渟說道。
沈桑桑輕輕點了點頭,重新閉上了雙眼。梁亦渟看著床上的沈桑桑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便有人敲響了房間的木頭門,梁亦渟起身開門,發現是大夫,連忙將他帶到了床邊。前來看診的大夫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兒,他坐到床邊梁亦渟為他搬來的椅子上給她把脈,雪花花的鬍子被他不斷地用手拂來拂去,接著他皺了皺眉,臉上的每一個皺紋都似乎在告訴梁亦渟她受了多嚴重的傷。
「怎麼樣?」梁亦渟見大夫許久不說話,連忙湊過去問。
大夫皺著眉,站起身來走到桌子旁邊,打開自己的藥箱,從裡頭拿出紙墨寫藥方:「這皮肉外傷倒是有的法子治,就是這骨傷嘛……老朽無能,我看姑娘這骨傷已經不是一兩天了,身上還有多處舊傷,需要找個醫術更高明的。只不過在這陳齊鎮怕是找不到,或許二位可以前往鎮子里的沉香煉藥鋪去找找裡頭的老闆。這個老闆是個高級煉藥師,說不定有法子。只是這老闆性子孤傲,能不能成需要看你們合不合眼緣了。這個藥方我照著你們倆的寫兩份不一樣的,先調理一下身子。」說完,大夫放下筆,拿起方子抖了抖讓墨水乾的快些,轉身遞給了梁亦渟。
梁亦渟伸手接過方子,從腰間又取出一枚靈石給他:「勞煩大夫了。」
大夫伸手接過靈石,輕輕一笑:「我的診費可不值這一枚靈石。」說完,他又從藥箱里掏出一株草藥遞給梁亦渟,「這草藥本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只是這株草藥十年才在懸崖處生出一株,我便用它抵了剩下的,對你們也有用,你看如何?」
梁亦渟看著這株草藥,總覺得在哪兒見到過,卻又想不起來,又不好回絕了他,只好收下,送他出了門。
回來的梁亦渟看著這株草藥,怎麼想也想不起來這是什麼,卻總覺得自己見過。床上的沈桑桑撐起半邊身子說道:「這是折損草,在鬼蜮里見過一兩次,可以……」
「可以什麼?」梁亦渟好奇地問道,他覺得在鬼蜮里長著的草藥應該不會差吧。
「可以……」沈桑桑眨了眨眼,躺了下來,緩緩吐出兩個字,「壯陽。」
「啊?」梁亦渟聽了,突然連一紅,口吃都有些不太利索了,「這個……大夫肯定是誤會……誤會我們倆了!」
躺在床上的沈桑桑沒有作聲,只是偷偷躲著笑了起來。梁亦渟羞得滿臉通紅,立馬起身到了杯水喝,衝出房間:「我去抓藥。」
等梁亦渟離開了,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沈桑桑這才坐了起來,她扭頭看著窗外的景色,陳齊鎮當真比當年繁華了不少,只是……
她想起了那一夜,那場火,那把劍。彷彿這些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被人遺忘了,只有她自己還記得,如此刻骨銘心。她緩緩閉上雙眼,屋檐上滴落一滴水珠,砸在房檐正下方的一個小水坑裡,水坑裡只是盪起了一小串漣漪,沒過多久便重回平靜。她隱隱約約想起了那個拿劍的斗魂師的臉,那張臉,她整整記了六年。她握緊了雙手,指甲深深陷進肉里。
只是……
她緩緩鬆開手,依照自己現在這樣的狀況,又怎麼為姐姐報仇呢?
沈桑桑睜開雙眼,看著手心裡的指甲印,突然想起了什麼,唇角微微上揚。